“还仙长。”用胳膊撞过她的女修又笑道,“通微的仙长。”
“你管我呢。”女修捏捏朋友的手,“大家不都是这样说的,从哪来自然回哪去,故乡故水,落叶归根。”
梅初退出来,由得这些低境弟子说说笑笑,他们自上山来,不求沟通天地、也不求什么了不得的神通,虽也是夙兴夜寐,但连丹也不结,在断镜树山修到通微巅峰——几乎是进不了大能的眼——便求去了,毕生所愿也不过是回到家乡,看看水,做个寿命比凡人稍长的凡人。
她走过十数个房间,都坐着这样的弟子,毫无二分。
走廊末尾有一间没有开灯,梅初心尖一动,莫名觉得荆苔就在这一间。
梅初推门的时候,神识狠狠抽了一下,先前被骨影啃出一个大窟窿,灵气如血泻出,即使不放出来也还是很疼。
“小苔?”她道
简陋的塌边果然有个人影,发簪微亮,好像有点发愣,半晌后才慢慢把头转向她,不确定道:“梅师姐?”
“嗯,是我。”梅初抽出一支从路过的房间里顺手牵羊来的蜡烛,搓出火来点上,“怎么也不点灯?”
昏黄的光照着荆苔半张脸,冰得像要结渣。
荆苔笑了一下:“刚刚在发呆而已。”
“在想什么?”梅初抽出椅子,拍拍就坐下了,顺嘴问,“冷不冷?”
“乱想。”荆苔顿一下,“不冷的。”
“我刚才从弟子间路过,他们说见过你了,印象很好呢,你果然讨人喜欢。”梅初从乾坤带里摸出一张小毯子,熟练地把荆苔裹起来,碰到他冰冷得要裂开的躯体时,虽是摁捺住神色,眉头还是一抽。
荆苔乖乖仰头,让梅初把毯子边角掖好:“好奇问问,送了点丹药。嗯,从笅台顺来的。”
“我看见了。”梅初道,“他们好福气。”
“笅台的人都挺好的。”荆苔道,似乎喘了口气——好像瞒过去了。
他一抬眸,对上梅初沉沉看过来的眼神,心跳立马像是快了一瞬。
梅初手一挥,地上的残灰刮掉一层,露出七八九十枚手掌大小的黯淡符印。荆苔低头,便知道自己还是没能瞒过去。
“你又在试。”梅初语气略带责备。
荆苔又挥手把符印盖住,丧气道:“还是不行。”
“白天你用了‘破’字符。”梅初道,“不该用的。”
“没敢用大的。”荆苔搓着手指,“我有数,师姐放心。”
“我们都不放心,小苔。”梅初生得凌厉,眉眼间有几分元镂玉的神采,几少露出担忧的神色,“你是觉得阵法和符咒或许才会有用?觉得沧渊尊主说得没错?”
荆苔的手揣进袖子里,实际上握着甘蕲给他的玉牌。
“我知道师姐要说什么。”他略有踟蹰,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人生同这河水一样,一路东流,不能回头。”
“符箓、咒术、法阵,符为印,咒为经纬,阵是符咒相与成轨。听闻数千年前的修士各个都能精通于此,而现在的修士大多只能使得简单浅显的一些,直到师尊勘破,奈何我是个废的,继不了他的道。”荆苔轻轻地说,苦笑一声,“从前还能做个以剑起阵,现如今也已废了。”
梅初沉默了好半晌:“你的修为如今……”
“如师姐所见,一身废骨,此生都碰不到洞见。”荆苔弹弹自己的袖角,弯唇摇头,“终于还是这一辈里最拉垮的人了。”
梅初还没说话,荆苔松快地笑起来:“不过也没什么,凡人也是一生,通微也是一生,我这样的也是一生。”
梅初明白荆苔为什么要问弟子那个问题了。
她沉默一下:“其实我也被叫去跟着经香师叔学过。”
荆苔不知道这事:“啊?”
“你不知道,是因为风檐觉得丢脸,死乞白赖要我们几个替他瞒着。”梅初笑了一下,“我习剑的时候,只觉得剑随意动,一套下来只有酣畅淋漓、没有磕绊,但符咒……师叔还想着教我们几个一点,奈何我们都跟木头似的,真是怎么用心都不行。我看师叔下笔,笔笔万钧、行云流水。换了自己连第一笔都下不去,无论怎么做都不行,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十个有九个都没法开始。”
“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梅初拍拍荆苔的肩膀,“还有我们。”
梅初把蜡烛留给荆苔,他继续发呆,困意卷土重来,一头倒在塌上,睡死过去。
昏黑的梦境里闪烁着无数璀璨的珊瑚群,鱼群穿梭其间,鳞片亮亮的,仿佛把阳光镀进了海洋,水波里沉睡着数万年的呼吸和思绪,悄无声息。
有声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