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底梦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些年按时按点举办的扶英宴,就是为了拼凑噩梦——解决惧怕前首先要面对它,明白它到底是什么。”归长羡忽然微笑起来,“来,阿澜,考考你,数一数我们的先辈,昧洞的先辈。”
“师祖宿梧,尊号玄晖。再前一辈,姓荆,荆九秋,但没有尊号,听闻荆九秋有位师弟,叫作‘归一舸’,再往上就是一对师兄妹,师妹叫什么就不详了”方澜听话地开始数,同时狐疑地看着归长羡。
“你很清楚——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楼致其实和宿梧是一辈的,也就是说,你该称他师叔祖的。”归长羡突然狡黠地笑起来,见到徒弟冻住、几乎凝结的表情,他得意地哈哈大笑,笑得咳嗽不停。
方澜一脸古怪地跑过来给师尊拍背顺气。
“没事没事哈哈哈哈哈,现在你知道他每次叫我师尊我都一脸受不了是因为什么了,对吧。”归长羡摆摆手,支着下巴惆怅不已,“简直是折寿。”
“说回来。”归长羡正色,“骨影是不祥之物啊,也不知道世间还存不存在那样一个可以把它赶回矩海的人。”
“您也没有办法?”方澜大吃一惊。
“自然没有。”归长羡理所当然,“天底下最不能打的就是我们昧洞,禹域的人怎么从来都不聪明,找我能顶什么用。”
方澜被归长羡的心安理得搞得无话可说,这时归长羡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好徒弟……”
“什么?”方澜警惕地竖起眉头。
“今天是什么日子?”
“八月二十一。”
“好日子。”归长羡说,“好好记住它。”
“为什么?”
“拿出你的牌。”归长羡要求,“这是个好机会,为师授你月蓂之术,楼致再不走,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教你比较好了。”
方澜心神大惊:“可……禹域?”
“该活的不会死,该死的不会活。”归长羡很残忍而无情地打断他,“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谁还不都是顺应天时活着的,放宽心,若是那个人存在,就一定存在。”
方澜放出三字牌,还是有些迟疑。
归长羡张开手掌,“迷津”跳个不停,像两只蚱蜢,他微笑着,放缓声线:“若命中注定,一定有人会扛住利齿、风浪、大火、灰烬、废墟,狠狠地剜出它的眼睛。”
方澜沉浸在归长羡如鬼似魅的眼神里,依然觉得师尊说着说着好像跑偏了。
三字牌上的字迹疯狂地变换起来,从一到十,从壹到拾,一息间便可变一个来回。
“跟着我的灵息节奏。”归长羡说,骨骰离开他的手掌,飞到了方澜眉心,然后停住,和方澜放出的灵息连为一体,“跟着我的呼吸,闭上眼睛。”
方澜依言闭上眼睛。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封住的冰层之外,所有的风雪都宛如羽毛,漂浮在空中,再也没有落下去。矩海处,休憩的紫贝从水中飞出,浅海的艳彩珊瑚群连接成晚霞般的海洋,瑰美而迷醉。
吸引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脏兮兮的男人。
他本在给天上的云讲笑话,他花了很多年这样做,他牵着空气好像牵着它拖长的云丝乐呵呵地笑,他说:“弹琴给我听,好不好呀?”然后他突然伏倒在地上,大声痛哭,云离开了他,天穹湛蓝,碧空如洗。
“你有没有看见一株沉甸甸的草?”归长羡最终这样说,笑容没有丝毫退去,“那就是蓂草。神折其荚,一日一荚,一荚生一水,外有眠仙洲、昧洞,一共十六荚,记载古往今来所有被世间忘却的奥秘。人记不住的、生灵记不住的、日月清风记不住的,它会记得,记在叶脉、茎秆、根须里。”
归长羡说:“它会记得、它会看见。”
绯罗的惊叫卡在嗓子眼里。
荆苔竟然用浮休硬生生地撬开了骨影的嘴,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忽然好像发起了愣。
骨影的尾巴被梅初和徐风檐在水下制住,但它上半身的力气依然大得可怖,卡在它嘴上的荆苔就像台风中的小小孤舟,被高高地甩到天上、又狠狠地掼入水底。
他要干什么?
没有人知道。
朱砂发不出声音,忽然抓住了绯罗的袖口。
绯罗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几乎是想都没有想,银荷剑就从她手中不管不顾地飞了出去,修行多年,这可能是她反应最快的一次。
浮休再度化为细簪,荆苔跳进了骨影的嘴里,姿态决绝如自尽,一闪而过,快速得像绿藻被一刀绞断,“梆——”骨影的嘴咯嘣咯嘣地合上了。
那盏灯扑通一声,掉进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