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苍鸾君元镂玉的名字传唱十六蓂,当年第一位锻造灵石、制作银箔灯的大能的名字消失在茫茫岁月潮流之中,但剑尊元镂玉和她的离照剑——不会被忘记。
第110章 九垓上(七)
风把雨滴斜斜地吹进空旷的殿内,浇得地板一片雪亮,清晰地照出禹域上空疯狂卷动的粘稠黑云,如胶似漆。
徐风檐面沉似水,与座上的王灼如出一辙,师兄弟两人如立镜面两方,注视对方如同注视自己,均一言不发。
闻讯而来的弟子挤在门外,围得水泄不通,却愣是半分声响都没有,只能闻得众人的呼吸沉重,随时间的延长而积重。
这些弟子要么是回来轮休,要么是一直留在断镜树山做一些案头事务,要么是还未学成并在负责杂事,也都不约而同地聚集过来,原本在喂鹿群的那几人也跑了过来,沉默地捕捉殿内的一举一动。
江逾白未着弟子服,在其中很显目,心头登地一响,忙摸出玉牌,想起绯罗应当是轮休回来了,忙通知她。
他才发完消息,忽然感觉到人群中微微的骚动,身侧的人示意他往旁边挤一挤,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看清江逾白的脸,小声道:“二师兄。”
江逾白点点头,想问发生了什么,话未出口,就像泡沫“噗”地被刺破了。
徐风檐脊背僵硬,直到雨声里那清脆的蹄响不规则地逼近,他才梦醒一般侧开身躯。
王灼的眼皮狠狠一抽,在不甚明亮的天光中看清来客。
一只狼狈不堪的信鹿。
还不到腰高,跌跌撞撞,遍体鳞伤,头却昂得异常高,一双圆滚滚、湿漉漉的眼眸温柔而坚定地盯着王灼,一步一步地、一跛一跛地走向殿内。
周遭寂静无比,雨滴打地的声响被无限放大,振聋发聩。
信鹿跨过门槛,打了个趔趄,离它最近的弟子眼疾手快地伸出搀扶的手,才想起它并不需要这些。雨水淋下如穿无物,不停地扎透信鹿半透明的、实际并不存在的优美身躯,如更漏点点。
它一直走到大殿中央才停下脚步,身形摇晃了一下,然后弯蹄、低头,身体后仰。
它在行礼。
天光闪耀得令人眼花缭乱,在上座的王灼脸上炸出一片白色的烟花,自成为尊主后长年累月穿着繁复的宽袍大衫沉重地压在鹿椅上,如同挥之不去的乌云憧憧,徐风檐看着他,像看着另一个元镂玉。
元镂玉从来都是轻装简服,照样名动十六蓂,王灼借助重服,垒出坐在鹿椅的底气。
王灼起身,那只硕大的银鹿在他衣摆上跃动,如有神机。
王灼一路走至信鹿面前,在信鹿眉间轻点,绣的银鹿和捏的信鹿会面,银鹿慈眉善目地注视着可怜的小鹿,信鹿哀鸣一声,鹿角上灵息汇聚成一片残云,初始模糊,只能看到漫天阴影狂卷,渐渐地凝成人形。
是一位头发白了一半的中年女人,背对着薤水乱溅的水花,让她看上去像落水的石头,带着老态龙钟的微笑,说:“尊主。”
王灼没有收回放在信鹿眉间的手。
“阿灼。”好像觉得别扭,她换回常用的称呼,说,“久未回去断镜树山,好久不见。”
王灼虚空抓握,不朽树空枝晃动,齐齐舞动起来,枝头没有半枚叶子,只有数不清的命灯悬挂,火苗静静燃烧,无论大风大雨,依然不动声色,无论熄灭与无,终会长久相伴,最旧的一盏,已经被铁锈抹去了岁月的痕迹。
众弟子屏气凝神,回头望向那巨剑似的大树。
他们都不知道这女修是谁,只觉得很眼生,徐风檐认出来了,他看见王灼的举动,知道他也没有忘记。
一只灯从不朽树中飞了出来,如流星落地,洒脱而至,一直落到王灼的掌心。
这是一只有些年头的命灯了,江逾白心想。
王灼单手握灯,灯座錾刻名字和命剑剑铭,然后是尊号,如果有的话。
分别是:端迟月、翦风。
灯罩里的火苗只剩了一二星点,奄奄一息。
对徐风檐来说,她是自己的师娘,虽然她不说,但大家也能看得出,她更喜欢旁人以姓加辈分来称呼她,比如端师姐、端师叔。
端迟月,前次尊泽垂君尤霈的道侣,尤霈故去后,她自请去了春野城逐水亭驻守,求道之心亦止,平静得仿佛从未澎湃过,也不肯再回断镜树山来。
春野城数年来安安稳稳,其中绝有端迟月的一份功绩。
她和仇沼不一样,仇沼本是散修,合该一走了之,而端迟月本就是禹域中人,终生也走不了。
端迟月慢慢说:“不息土很好用,元师姐一向是奇思妙想不断,有它,春野城的大堤修建得无比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