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苔不由自主地迈前一步——
他掉进岩浆漩涡里,瞬间就被火舌舔咬着吞没。
荆苔没感觉到灼热,也几乎没有感觉到疼,他只是想问——郜听,你是谁?
虚空中冷笑不断,但没有回答。
荆苔看到甘蕲扑过来而不得,血从撞破的额角上淅沥流下,一直流进他一瞬间绯红的眼睛里去,那面容堪称可怖,如同夜叉,似乎要把自己的身体生生撕成碎片。
荆苔抱歉地想,对不起,好像真的让你的噩梦成真。
他看到水流从王灼和甘蕲身后狠扑过来,那缓缓流动的水因为他的消失而突然加快了速度,以一息的时间完成了本该一月才做完的事情。
洪波涌起,它用水埋葬了锦杼关。
薤水水面不停上涨,淹过河岸、淹过芦苇和土地,仍然没有停止,淹过如水的绸缎、淹过城墙。
水如瀑布,然后继续行走。
淹没街道、淹没空无一人的布坊、淹没曾经挂着无数失踪儿女名字的布告栏、淹没但氏祠堂、淹没朱红色的明府、淹没“横玉燕泥”牌坊、淹没七座脉村和生锈的风铃——
淹没,锦杼关。
与此同时,十数条银鱼反方向地从漩涡中心跃出,仿佛昼夜交替,鱼鳍触及之处,水沫飞快消散,水痕如琴弦颤抖——这是甘蕲此生头一回见到神鱼,阔别锦杼关数百年的神鱼终于回来了,即使锦杼关已被洪水淹没。
荆苔还看到禹域的云艘破浪而来,庞大的船队占据了整条水道,毫无障碍地破开锦杼关的界限,最后停在王灼身边。
整船缟素,像移动的墓碑群,迎王灼归山。
王灼摇晃着身躯,好不容易才站起,云艘庞大的阴影好像代表着另一个噩梦,他心神动荡。
徐风檐跳下来,眼睛肿得比桃子还大,头上和上臂的白布条勾勒出风的姿态,他默默地行了个礼。
王灼退后几步:“你不要说,你不要说。”
徐风檐必须说,他喉咙里滚出不成样的抽泣:“七日前,除挽水聿峡、萼川芣崖,十二位尊主同进矩海,无一人生还,全数寂灭。”
王灼如同雷击,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再无神采,任由徐风檐将尊主鹿冠戴在他的头上。
船队肃穆,只有风拍打白帆的声音。
徐风檐问:“他们呢?”
王灼没有回答,将泽火的剑尖朝向自己,没有任何犹豫地捅了进去,血像花一样开满了他的全身。
而甘以桥正里蕲。
荆苔没有看见甘蕲。
“我们是家人啊。”那个声音在荆苔耳边说,“不要再走了,留在这里,留在这里,你本不该离去的。”
不,我要回去。
他们都在等我。
“不,只有我在等你。我们一起等吧,等冰窟里的珠树钻破天际,等大火再次将世界吞没。”
“我们是家人啊。”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题记
卷三·盈虚衰杀·终
第104章 九垓上(一)
眇川,笅台。
竭南循着山崖的坡度和缝隙灵敏地移动,身体和平滑如镜的崖壁紧紧贴着,没有一丝缝隙,她看上去才十六七岁,行动时分外老练,只靠着双手双脚却异常牢固,甚至还哼着歌。
夕阳西下,她依然没有收获,嘀咕了几句,抓住一块凸出的石头,借力把自己翻回十几丈的山上,拍拍手,准备回去了。
这座是笅台境内最高的山,名叫“回照”,笅台就坐落在回照山下。
竭南对回照山的一切生灵了如指掌,自从师伯紫栴君林檀毁掉翥宗结契典礼后,师尊轻筠君姜聆就没有再回来,一直在外寻找林檀踪影,希望能在翥宗结果林檀之前,还能多问一些话,于是笅台就留给了唯一的小弟子竭南。
笅台在十六蓂里是出了名的人丁稀少,山上并没有几个人。
无聊的时候,竭南就在书阁里乱翻,某天竟真给她翻出了一本有趣的笔记,没有封皮,署名是“湘灵”——竟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桐葵君的东西,桐葵君姓扈,算是她的师祖。
从内容来看,桐葵君写这本笔记的时候年纪并不大,除了描画各类花草、活物,记录丹方和药方,占很大篇幅的是没有逻辑的牢骚。
比如“师尊八百年都不换衣服,到底是不嫌脏呢还是不怕脏,修道的人真恐怖”,竭南心想,师祖你后来在后辈的心里也是永远只有一身衣服的人;又比如“今天爆掉了四个炉子,被骂了”,竭南灰头土脸地看着手边爆裂的炉子,受伤的心得到了抚慰。
竭南肩上还背了一个小竹篓子,盖子忽然向上动了动,接着被顶开一条缝隙,从里面冒出一个黑乎乎的鳞片脑袋,嘶嘶地吐着信子——是一条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