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蕲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准确无误地扶了荆苔一把。
“我没事。”荆苔说,“只是有点……难过。”
他们又从另一扇城门走了出去,再往前走,就是横玉峰了。
湛湛的银色水带穿林而过,所过之处,无不蒸气重重,仿佛流的不是水,而就是那云般的气。
忽然,猝然变大的水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望向薤水。
荆苔万分惊诧,因为耳中清脆的水声、眼中微动的水波,都像是某种似乎不会再来的神物迹象。
难道是——荆苔不敢相信、但又忍不住想——会不会是,神鱼?
“这里有梅枝没有?”荆苔低声问。
甘蕲想了想,摇头:“锦杼关冬天也不太冷,没有梅花——我给小师叔摘一朵木梨花吧。”
就是甘棠。
荆苔点头,甘蕲转身走进密林,荆苔盯着水花发呆,那水花卷起来,白白的,花瓣似的,很美。
水沫很厚,看不清水下有没有活物。
荆苔小心地用袍角扫了扫水面,心道,实在找不着梅花了,木梨花也很美,神灵啊,您偶尔也体谅体谅水深火热的芸芸众生,凑合一下吧,别挑了。
一阳来复,冬至日,阴气尽、阳气生,天生万物,无不是像冬去春来这样循环往复。
总是这样的。
闾濡醒了。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醒。
一睁眼,两尊大神——王灼和楼致——气势万钧地、居高临下地、冷冰冰地注视着躺倒的他。
闾濡吓得一激灵,像看到煞神,惊慌失措地爬起来:“你们!你们!”
楼致冷笑:“闾官什么都敢做,既做都做了,还怕什么,既怕,又为何做?”
闾濡慌不择言:“怎么会?!不是已经!”
“已经什么?”王灼冷冷反问,喉咙里都冒着寒气,“奇怪我们怎么出来的?闾官知不知道,叶丹雪就一直看着你,就在山茶花坡下——一直看着你!”
闾濡如遭雷击,半晌后,他整个人开始剧烈抽搐,不可自控地哆嗦不停。
“郜听是谁!”楼致揪住闾濡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恶狠狠地逼问。
“不!不!你别看我!阿雪!你别看我!我只是错了一次,一次而已!凭什么!凭什么!”闾濡疯狂挥舞着手,仿佛面前真有一个人幽幽地看着他,那双柳叶般的眼睛,美如春水。
他求她留下来,她想了想,真的没有离开。
“阿雪!阿雪!”闾濡涕泪俱下,“他是我们的孩子啊!为什么!”
玉珑听不下去了,冲过来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指着他骂:“这巴掌,我替叶姑娘打。”
闾濡没反应过来,脸上清晰的五道红红指痕,王灼说:“你让他,变成了一个饮母血的怪物。”
“那小奴!那小奴才是怪物!”
王灼岿然不动:“好吧,如果他真是怪物,我也不会让他做出格的事。”
片刻后,闾濡忽然不加掩饰地狂笑起来,指着王灼:“说得好听!说得好听!我就等着——等着哪天你们对那怪物退避三舍!”
不等回音,闾濡又指着楼致:“怕什么!你也不是同我一样!快死了么?!”
王灼一惊,浑身不知为何突然寒飕飕的,他看着楼致:“你——”
楼致不理他:“你别说东说西,郜听,他到底是谁?!”
闾濡只笑不答,头发散了一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余光中看到闾义果仿佛也醒了,笑得更加开怀,他很骄傲,这是他不惜一切养活的孩子。
“义果,我的义果……”闾濡状若疯癫,“我会让你站起来的。我会的。”
他伸出手,抚摸正在醒来的闾义果。
闾义果睁开眼,眼神失焦,顺从地被父亲搂进怀里,他的双脚干瘪,瘦小得不可思议,像一对树枝那样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
然后,闾义果突然抬头,楼致瞳孔一睁:“不——!”
但已经迟了,闾义果业已一口咬住了闾濡的喉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咬破鸡鸭的脖子那样,“咔”地一口咬下。
那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闾濡的面孔冻结,喉咙处滚烫的鲜血像烟花炸开。
王灼和楼致也惊着了,忙慌躲开。
血液仍流不尽,嚣张地漫开,闾义果衔着喉管,像某种得手的猛兽,乐滋滋地勾起嘴角,喉结上下滚动,他在吮吸!
闾濡的血管随着这种节奏一鼓一鼓,闾义果久旱逢甘霖般大口大口地吮吸又吞下。
泽火剑出,将闾义果强硬地拉开。
但来不及了,血液反涌进气管,在闾濡每次难耐的呼吸中,都能听到血咕噜咕噜的响声,他双眼震惊地睁得老大,却再也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