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新生命。
那是一副枯骨。
洁白、无暇、晶莹,多年的掩埋只带走血肉,只余干干净净的一副枯骨。
“这是?”荆苔难以置信。
但虹颤抖:“荣妈……?”
“别说话。”
荣妈哑声说,抹了把脸,十指之血在脸上留下十道血迹,于皱纹积攒,遮盖淡棕色的斑点。她肩膀抽搐不已,抖如筛糠,再次探出去的手却稳得令人心惊,头骨干净,眼眶、牙齿、下巴,荣妈旁若无人地抚摸头骨,温柔无比,她没有擦指尖的血,那血一点一点地在骨殖留下印迹。
这副情景使人毛骨悚然。
他们都没来得及问清楚那是谁、到底谁会躺在这闾家阵的阵眼,那崭新的、鲜红的血渍陡然辉耀起来。
荆苔耳边的碎发呼呼往前卷,火色和阵风纷纷打着旋儿倒转。
他眼前一片艳红,好像看见了无数人影,憧憧摇摇。
视线迅速黯淡下来,荆苔陷入梦境般的黑暗,没过多久,黑暗被匕首式样的物件尖锐地一划。
梦境的黑布被割破,荆苔悠悠转醒,对上甘蕲红宝石一般的眼眸。
“小师叔。”
荆苔活动遍身骨肉,无不又酸又痛,像是在嶙峋石堆里来回滚了成千上万个来回,他发现自己好像躺在一顶狭窄的喜轿里,躺在甘蕲的怀里。
他连忙爬了起来,也不管自己各关节还疼得厉害:“这是哪儿?”
“叶丹雪的喜轿。”甘蕲平静地说,晃了晃手里的白色梭子,“它能划破梦境之间的屏障,所以,我找到小师叔了。”
荆苔摸摸脸:“喔。”
片刻后他问:“叶丹雪是谁?”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噢——他想起来了,闾濡早亡的发妻,闾义果的母亲。所以那山茶花坡里埋的是……叶丹雪?!
荆苔心里狂骂,闾濡,又懦弱又变态,亏他第一次路过山茶花坡的时候还觉得那花很漂亮——能不漂亮吗?凡是喝过血的花都带着妖冶的美丽,杜鹃“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也是如此。
“小友。”女声缓缓说,“那梭子,可否给我一观。”
甘蕲警惕地用手臂护住荆苔,忽然肩头一点温热,他回头,荆苔点点下巴。甘蕲迟疑地抽回手,把红色的帘子拨开。
素衣女子弯起唇角,未着首饰。
荆苔颔首:“叶姑娘。”
叶丹雪道:“我见这位小友时,他正昏睡,不道小友竟有如此仙物。”
“他们……都在不同地方吗?”荆苔问。
叶丹雪点头,甘蕲看一眼荆苔,便把梭子递给叶丹雪。
叶丹雪没有接,只用眼睛看了看,笑道:“我是凡人,看不出太多门道,但从前见过一把类似的物件,却比这个厉害,无论什么屏障、阵隔,还是符纸,轻轻一划,都没了。”
“梭子是分丝线的。”荆苔笑,“它的主人是位了不起的织女。”
“嗯。”叶丹雪依然言笑晏晏。
“你……有没有见到一位老妇人。”荆苔忍不住问。
“见到了。”叶丹雪平静无波地答,“是她的血打开了这个阵眼,应当……是我母亲吧。”
荆苔没想到她会如此平静。
叶丹雪说:“她眼睛都红了,不过可惜啊。”
甘蕲问:“可惜什么?”
“我已经死了。”叶丹雪笑了一下,身形时隐时现,声音也像她的身形一样飘忽,“这里的我,只是一些记忆,无论什么,那个我都不会知道了。”
“我知道你们想过去。”叶丹雪慢慢说,“大概要想办法打散我——我猜的——我没什么要求,杀了他吧。”
“谁?”荆苔隐约能猜出答案。
“闾濡。”叶丹雪说,“如果那个孽种也不是什么好家伙,一并杀了就是。”
“别玷污了我的血脉。”
第93章 寄燕然(二十四)
荆苔怔然,好半晌才问:“姑娘……姑娘不想回去吗?”
“生死有道。”叶丹雪轻轻地坐在喜杠上,“公子怎么看不穿?万千世界,梦幻泡影。当日那孽种吮尽我血肉,闾濡埋我尸骨、禁我残魂,我被迫为他看守大阵。数年过去,我真的厌倦疲累,此地了无生趣,我亦惧疼怕痛,不如给我一个痛快。不算活着的活着,到底算什么。”
她仰头看向那朦胧混沌,眼里微微透出一点期冀:“听闻灵魂都会回到矩海,我想那里一定是……是我最好的归处。”
叶丹雪转过头来:“无论谁进来,都会被锁在这一方喜轿里,无人可以幸免。而我只能看着,最多聊聊天,我什么都做不了,想来这一缕残魂七情不再,竟算是恩恕。”
“这里有很多小孩,男孩女孩,他们的灵魂都被囚禁于此,肉身何处,我不知。但此地喜轿无数不可尽数,当年闾濡用这方喜轿抬我进府,我到死都没能出来,后来他也用它锁住了无数生魂,生魂于此,必受烈焰焚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