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灼相信荆苔,遂一点头,踩着泽火剑,倏尔远去了。甘蕲手里的丝线走完,只留了个光秃秃的梭子给他。
郜听打破僵局:“首徒大人就是了不起。”
楼致冷笑道:“谁都没有这里的人了不起,胆子大到天边去了。”
荆苔的视线淡淡扫过堂下的人,闾濡下巴不能自已地无规律颤抖,像是在勉强自己与荆苔对视,但总忍不住要避开。
荆苔心下了然,不论是什么事,九成九就是和闾家有关系。
楼致也看出来了,他抬起下巴:“大人是自己说,还是我们问?”
闾濡嘴唇颤得更加厉害,闾义果很不屑,若是没有捆住他,荆苔相信他当庭殴打自己父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他思考的是另一件事。
荆苔慢吞吞地向玉珑问起:“由咏、由子墨、卫慕山、乐曾、相敏才,你们之间相熟么?你知道他们俗世的家么?”
玉珑一边替代乐游顺气,一边答:“我们都是上山后才认识的,小师兄知道的,山上不问山下事。”
“我知道。”荆苔道,“子墨兄也没有提到过吗?”
玉珑的手一顿,无奈道:“他……他的确提过一点,说家中无人,是他独自把阿咏养大,测出灵骨后一齐来投的禹域。”
甘蕲听了个开头就知道荆苔在想什么,代攸之前说的话太怪了,什么离开的人都要回来,偷来的东西都要还回去,死人要重新变成泥土,吃进肚里的肉要完好无损地吐出来。其余的都能想得一二,唯独第一句……
离开的人都要回来。
谁离开?
谁回来?
闾濡不答,闾义果疯狂地笑起来,笑得眼里有水光:“终于想到我们啦,都到今天这步田地,闾濡,你不知道这事已经干不下去了吗?”
闾濡慌乱道:“不!义果!我答应过你,我发过誓!再几年,再几年,一定就可以!只差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一点点,你以为是一点点吗?”闾义果止不住地笑,“果然,你就是个废物!那老头子懦弱!但他至少保住了孩子!而你!而你!你不仅懦弱!你还废物!”
天边倏地卷起红光,像典礼上狂乱的舞姿。
荆苔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王灼的剑光,他注意到甘蕲一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遂把少年的脸别向窗。
甘蕲滚出一声疑问的鼻音,荆苔正色道:“记住你师尊的身姿。”
甘蕲只好看过去,被那剑光炫了一脸。
闾义果“呸”了一口:“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多长了那么一根骨头吗?!”
荆苔蹙眉,好像明白闾义果一直在执念什么,他无声地叹口气,正要说话,却剑闾义果狞笑:“各位大人,不是说要回燕泥炉吗?要回就回,在这里打什么马虎眼?”
“义果!”闾濡的脸已然惨白。
“好吧。”荆苔说,他迅速画成一张移阵,想了想,没想叫玉珑和代乐游代攸但虹一起走。有前车之鉴,玉珑不答应:“分开就有异数,还是一块儿的为好。”
荆苔一想也是。
代攸在一开始曾给荆苔画过相似的阵。他只在禹域外门求学过一阵,阵法只是勉强入门,也就学会了三四个简单的阵法,那移阵已经是他最擅长的一个了。如今他见荆苔的笔法,才知自己是多么坐井观天。
如果当时面对那一切的时候,不是自己,是其余的任何一个人,是王灼、是荆苔,甚至是代乐游,是那小奴,是不是都会比自己做得要好?
代攸于是理所当然地想起去禹域求学的那些年,他在很多时候兴高采烈地介绍自己的故乡:在薤水中下流交界处,有一座小城,叫锦杼关,无论春夏秋冬,都有各色美丽的彩绸如河水流泻。
他说,我们那里寄居着织女锡碧从天上裁下来的虹彩。
他记得他无数次说过,他要回到锦杼关,回到故乡,他要撰写水经、勘察水位、迎接参光,他想象他目送薤水不尽流淌的波浪,他要像无数个话本里的不大不小的人物,用漫长的岁月守着自己的故乡。
他没有想到为什么从未见过参光造访锦杼关。
他也没有明白他自己其实并不配坐上这个位置。
他更没有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无乡之人。
错误开始。
错误过程。
错误结局。
阵纹扩大,腾起的灵雾霎时淹没了所有人的身影,那缠绕的阵纹刺得代攸双目通红。
一瞬之间,他们重新回到一片废墟的闾府。
半柱香后,王灼拎小鸡崽似的把五个师弟师妹分作三趟拎回来,大功告成地拍拍手掌。这些弟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玉珑连忙上前探脉,荆苔翻出一瓶丹药,晃了晃:“需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