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妈握着拐杖的手猝然作紧。
里间,代攸果然转醒,坐在榻上,背后塞着软枕,正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气,额上冷汗密布。
闾家父子被捆成两条虫子,一人占了一只花瓶靠着,没醒,不过看表情,大概还是儿子在生气,爹在为儿子揍人,当归评价:“老旧的戏码。”
荆苔问:“你不想揍回去?”
当归很实诚地摇头:“懒得动。”
“爹。”代乐游泪雨潺潺,但代攸没理她,一直在看着窗外,窗户上蒙着一层纸,把外面的景色照得朦朦胧胧,只能看到一块黑一块白。荆苔往左挪了一步,从代攸角度看出去,能看到一树白花和天上翻涌的黑云。
代攸忽然抓住女儿的手:“刚刚是不是有鸟飞过?”
几人都愣了,代攸没等到答案,急匆匆又问:“有几只?有没有绿的?”
代乐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不成直接说锦杼关不会再有鸟了,都死绝了。她回头,颤声对玉珑说:“玉姐姐,我爹为什么会问这个……”
“这是什么事?”王灼蹙眉问。
“噢。”荆苔随口答,“就是那些失踪孩子,他们的血亲认为孩子失踪是鸟妖的锅,才把城内所有的鸟都打下来了,几乎绝种,我第一次遇到曲海的时候,他就是对着刚刚飞过去的一只绿鸟发疯。”
王灼转向代乐游:“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嗯。”代乐游握紧代攸的手,“当年明府没下令的时候,打鸟的事情主要是爹在做。”
荆苔心头一叮,差点儿没立刻暴起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代攸如同梦游,眼神像风筝一样游离不定,好不容易移回来,瞟过当归的时候忽然像被针给刺了,猛地弹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玉珑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肩膀,阻止他继续动下去。
当归无辜地歪歪头,荆苔皱眉问:“他和你有过节?”
玉珑心道万一是当归冒犯了他呢?
当归道:“没,我很少和他见面,我不能走太远,最多就是横玉峰门口,不然会很疼。”
他一说疼,王灼的心就软了,好歹是第一个徒弟。
“有什么不对吗?”荆苔问。
当归想了想:“没什么不对,他不怎么能注意到我。”
这时候,代攸挣脱开玉珑的钳劲,一骨碌从榻上滚下来,还没在地上立住,就神色不宁如同疯癫地跪下,“梆”地一声额头砸地,冲当归磕了一个响头。
这一举动不仅是被磕头的本人当归,其他人也被吓得齐齐后退,当归更是一下子蹿到了荆苔身后去。
荆苔咽了口唾沫,代乐游扑过来要扶她爹,却被代攸粗暴推开,带着一额鲜血,“咚”的又是一声响头,眼神恍惚:“求您!求您!求您!”
“你说谁?!”王灼厉声喝道。
代攸嘴唇颤抖,不断开合,听不太清楚他说的话——他认错人了,荆苔第一反应心道,转而又想,那原主会是谁?
当归抓着荆苔的衣角,突然闷声道:“窗外的花,就是那里的花。”
荆苔一惊,浔洲!那个鲜红的亭子!
代攸磕头磕得无比起劲,王灼倾身掐住亭长的下巴,把他扯向自己,逼问:“他是谁?”
伤口像印上去的香炉印,鲜血从代攸额上淋漓而下,糊过眼皮,好大一会后,代攸好似才寻回一些神智,哑声而颓然道:“当年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他,这是应该的。”
“谁?”
“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代攸跪坐在地上,转头看着那花,呢喃,“好漂亮的花。
第85章 寄燕然(十六)
玉珑出声:“乐游小姐。”
代乐游迷茫地抬起头,眼中微有水光,青丝如墨,瀑布似的垂下来。
玉珑上前来,礼貌问:“乐游小姐,我可以为你探脉吗?”
代乐游下意识地像往常一样,寻求父亲的同意。
而代攸还沉浸在自己的喃喃自语中,眼神飘忽,像游魂一样。
她细细一听,听他又换了个人念叨,这次不是越汲,而是她母亲的闺名。
代攸倏然紧紧抓住代乐游的手,用力过度,好似与她有仇,又或者前路渺茫难寻,必须用力、必须执着、必须认为当初自己做的没有过错,才能一直走下去。
“乐游小姐。”玉珑又叫了一声。
代乐游把手腕递给她,眼神四处飘移,想找另一个可以依托的地方,可惜她找不到,只得退而求其次地找向了另一个人。
是荆苔。
荆苔没能察觉到她的眼神,数道思绪像天上的群鸟,在脑海里争相飞舞、扑腾、鸣叫,一时间他也不太能听到外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