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掂着白珊瑚,但虹的视线随之而动,轻轻点头。
由子墨听傻了,环视周遭,好不容易找到了另一个拥有与他相当程度惊诧的人——练元璇。其余人虽然也知道不完全,但多多少少还是见到了一些,只有由子墨和练元璇,他们俩从浔州异变之时就忙着安排百姓,连大师兄来的消息,都是靠玉牌的消息。
没成想他们是忙,但其他人更忙,倒改天换日了一般。
任芷义谨慎地开口:“那梦里……梦里是什么?”
“地动。”王灼说,向但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但虹无法,道:“其实并没有你们二人。当年突然地动,前一夜我也被父亲遗弃在薤水。我本来是晕着的,也许是不想那么早就死,才从薤水波浪里寻回一条命,跌跌撞撞,不分方向地爬到了浔洲。是姐姐和那越汲将我救起——她第一眼没认出我,但我认出了她,我没想到她还活着。”
说到这里,但虹的声音涩然了起来:“后来突然地动,我们仓皇逃开,明府有阵法护佑,平安无虞,但不允人进入。姐姐与府君对峙无果,愤而离开,等我们遇到乾娘的时候,才得知地动之时她正出门买东西。因逐水亭的修士及时赶到,她只受了轻伤,但全家都被压在了房屋下,无人生还……”
“后来出现了一个神秘人,旧梦立即就碎了。”荆苔说,“燕泥炉里有个父亲指认乾娘,但乾娘寿数已尽、与世长辞,倒是翻到了一些凭证,我从前在师尊那里稍微学了些许,起阵搜寻那些物件上的残余记忆,乾娘是拯救,不是拐的,但人数大概对不上,还有另外的人……”
“这个人仗着府君对乾娘有所庇护,拐走了其他的孩子。”楼致拍了一下掌,耸耸肩,“大概就是这样。”
“那现在……”任芷义咽了好几口唾沫,想把自己的震惊吞下去。
卫慕山晕晕乎乎地扯了扯由咏:“天爷,怎么这么复杂?”
由咏也晕晕乎乎道:“我哪知道?”
练元璇蹙眉道:“那神秘人是谁?既然有这么个亲历者在这里,为什么不直接问?”
“这就是重点。”楼致道,欣慰地看了她一眼。
练元璇迅速找到了另一个重点:“她不能说?”
但虹点头,楼致的扇子尖向后一扬,指向郜听:“这就是听官来此的用意了。”
众人的视线纷纷挪向郜听,这位一直云淡风轻的副官,而郜听迎着目光笑眯眯地拱了拱手,半分怯意都不见。
第84章 寄燕然(十五)
“我既然腆着脸这样说,自然是有原因的。”郜听不疾不徐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袍灰,把散出来的衣襟妥帖地掖好,他仿佛看不见但虹眼里快要烧出来的火,依然我行我素地做着那些多余的动作。
他的一举一动都完全落在了荣妈眼中,把她的一颗心从胸腔里吊出来,悬在灰白色的鬓角边,像一盏没用的灯。
荣妈今年七十三,一生之年岁已尽过大半,之后无论高低,都只是睡梦中听到的一声炮响,转瞬即逝而已。
她并不如同名字一样富贵一生,她也忘了当年从家里走出来时心情如何,只记得那是一个阴沉沉的雾雨天气,似乎神鱼例行巡水至此,万人空巷。她的爹娘急着数灵铢,然后把她推开,得以前后脚匆匆地跑进观望的人群里,去看那所谓的“人间吉祥,如意胜景”。
荣妈踩着幻彩的青石板,雨滴落下溅起的水珠,像翻转的伞,她踩在伞柄的尖端,悠然而行,从薤水的一个码头,走到了另一个码头,从此改天换日,就像是一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一辈子人生与另一辈子人生。
她神思突然有些恍惚,慢慢地看向了身边的但虹,隐见白发,眼角微微下垂。
——青春不再的人何其多,所以如水的不是年华,人才是。
“我有一个问题。”任芷义说,如锋的眉眼从窗边那几人身上渐次移动。
郜听歪歪头:“请说。”
“虽说是当年,但也只是过去三十余年……不到四十年而已,锦杼关这么大,除了但府君,难道就没有其他知情者吗?”
“过来人……只是过去的阴影。”但虹缓缓说,鬓边散下一缕头发,遮住她的眼眸,“阴影里万物无存。”
“我先前说过。”楼致道,“灵识、记忆、生命同生共死,游走经脉,使人得以站立和奔跑,躯体——说到底,躯壳不过是河底的一团泥。”
“其实很简单,我的法子。”郜听微笑,淡声,“那就放弃他们。”
他说得轻描淡写,就像在回答怎样面对一株长错位置的花——那就,拔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