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苔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个炉村几乎没有什么人,十室九空,丝毫不见人气,可每户人家的檐下还是悬着银风铃,清丽如风又如歌。
荆苔忍不住问:“这些屋子怎么都没有主人?”
“从前是有的。”郜听静静地说,神情淡然,“不过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然后郜听突然狡黠地一笑,揣着袖子,道:“不过也不都是空的。”
他话音刚落,荆苔都还没来得及猜测这话是什么意思,突然从房屋群的深处冲出来一个跌跌撞撞的影子,像一枚石子投入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顿时惊起了千堆浪。
修士群里有人哎呀哎呀地叫了起来,一时骚动,所有人节节后退。
郜听状似无奈地啧了一声,道:“这群废物。”
声音轻轻的,像一把银针落地,荆苔却从中听出一种隐秘的狠戾。
荆苔跟着郜听往事发之地走,郜听轻拍了下一个躲开的修士,那修士一顿,紧张地看郜听一眼,嗫嚅道:“听官。”
“走开点。”郜听平静地说。
人群意识到副官的到来,闻言唰地纷纷往后退去,露出了中间的那个老妇人。她顶着苍白的发髻,皱纹密布,两手抓住一把重重的铁锹,横在胸前——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抓起来、还舞得如此虎虎生威的。
荆苔探头环视四周,发觉领头的三四个修士都露出痛苦的余韵悠长的神情,其中一个还捂着额头,掌心没能遮住流下的血痕。
真是凶猛,荆苔心想,他摸了一点用纸包好的药粉递了过去,那修士一愣,磕磕巴巴道:“谢……谢大人。”
老妇人作势要继续砸,粗声道:“滚!离开这里!”
“乾娘,莫生气。”郜听又端出那副慈眉善目的神情,道,“只是借住而已,不过几日就走了,不会打扰到他们的。”
什么叫……他们?
乾娘抓紧铁锹,恶声恶气:“只有活人才会老,死人是不会老的。”
她莫名说了这句话,弄得众人都懵了,方才挨了好几锹的修士揉着肩膀,下意识问:“所以呢?”
“所以不管三天还是三个月还是三年,你们来就是来了。”乾娘狠狠地瞪了发问的修士一眼,骇得对方往后缩去,她“砰”一声把铁锹竖起来往下一砸,叉着腰,头发都快要竖起来,“打扰就是打扰了,快滚!老太太我嫌你们脏!”
说得在场的修士纷纷脸色微变,郜听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一派温和如玉,自知说不过这疯狂的老妇人。
荆苔以为郜听会另寻一个地方,或是好好地和乾娘理论理论,他却不废这样的力气,仗着自己是修士,快刀斩乱麻地把乾娘劈晕了,轻柔地搂住她像搂住自己的情人。郜听拨了一下她的头发,顺手轻而易举地卸掉铁锹。
“来接着。”郜听说。
挤了一个修士出来接住乾娘,郜听理着袖子,说:“送她回去吧,照顾好。”
那修士应了一声“是”,叫了个同伴,小心地把老妇人抬走了。
郜听带着恰到好处地歉意,对荆苔笑笑:“叫小卫大人看笑话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妨事。”荆苔摇头,“这位是?”
“是我们这里有名的疯婆子。”郜听注视修士们继续忙活,微笑着说,“活得不知年岁,不过话又说回来,傻人有傻福,这疯子也有疯子运。你看人家老太太日日张牙舞爪的,也无人敢惹,连闾官看到了都退避三舍,丈夫死了、邻居死了、孩子死了,她还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到了今朝,寿数命运一事啊,果真是不可预料。”
说了一会,郜听被叫去看燕泥炉的炉火,说是找不着闾官,所以求他去看看。郜听对着来人笑问:“是找不着还是不敢找?”
小修士嘿嘿地陪笑,郜听轻骂了一句“小兔崽子”,转头对荆苔的时候又重新凑出笑脸:“那小卫大人……”
“听官尽管去吧。”荆苔竭力地模仿出一个活泼的笑容,“我随便等等就好。”
郜听拱手行礼,倒是没讲虚礼,跟着就快速地向燕泥炉去了。
荆苔继续看着忙碌的人群,安置下来就要安排饭食,修士们屈尊降贵地设下了五个大棚子来分发粥食,捧着碗的百姓神情依然木然,不见波澜。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一面无聊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一面又想起了那个妇人,不知道是她的名字是哪个字。
忽然,人群中传出一声突兀的惊叫,紧接着是瓷碗接连跌碎的声音。
荆苔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看去,看到一个男人在地上爬,旁边跪着一个女人,似乎清醒了过来,正在不停安抚男人。那个男人的嘴唇不停地颤抖,一张一合,好像在重复着什么相同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