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鸣机微微停滞,云青霭猛地一颤,绝望中生出最后的些微希望,喃喃:“应鸣机……应鸣机……”
但云青霭的愿望再次落空。
也许应鸣机想回头再看自己的王后一眼,也许他后悔了,也许他什么都没想,谁都不知道,谁都不会知道,谁也不能知道。
但从始至终,应鸣机没有回过头,他像火星回到篝火,坚决地、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两个身影消失在火焰里的那一瞬间,火势猛然增大,火苗的高度达到了它从未达到的高度,嚣张得几可触天。
炙热的火浪吞没了沿边的青草,尸体瞬间化作灰烬,那个耸立将近四百年的金罩,一朝消失也如风般无声无息。同一时间,徘徊不前的先妖王妖后无声长吟,他们的灵魂终于脱离束缚,和他们的继任者一起飞向天际,甚至划开了层云。
雨幕蓄意多年,脱离牢笼,要撕咬它的猎物,然而此刻,火焰化为野兽,凶狠地迎上来,不惧不怕,大声嚎叫,两相扑咬,最终同归于尽。
三百年的困斗终于落幕,火光散尽,露出守寡妖后木然的脸。
云青霭知道自己的伤已经全好了,充沛的灵力游走他的全身,他巅峰时都无法做到现在这么强——妖王离去的时候,大发慈悲地治好了他心爱的王后,这是天地赋予这任妖王最后的馈赠。
他脸上只余白痕,应鸣机走得干干静静,天地间他再也闻不到自己殿下的气味。
有妖惊喜地叫出声来:“快看!萼川里没有火了!”
一阵骚动,妖群围到萼川的边上,欣喜地接触冷冽的河水,甚至俯身舔舐。
行藏的那个小族人舔了舔嘴唇,勇敢地走到妖后身边去,施了个礼,试探道:“云后。”
云青霭如同一块巨石,独守在过去的寂静里,他默默看着远方,希望还能看到殿下金色的羽翼,但直到妖众纷纷跪下,向吞噬黑暗的太阳磕头的时候,天际再也没有他殿下的身影。
小狐狸不敢多说话,守在云青霭身侧,突然听云青霭问:“巢穴的守卫何在?”
“我……臣这就去寻。”
“好。”云青霭终于看了他一眼,突然一笑,“又是狐狸。”
小狐狸没抬头:“是。”
“那你就是新的妖相。”云青霭淡淡道,“叫什么名字?”
小狐狸早喜不自胜地跪下来,磕了一个响头,声音清脆:“臣的名字是,行邈。”
小狐狸离开的时候把所有妖众带离火潭四周,独留云青霭。
云青霭仰头,眼角湿润——云朵软柔得像棉花,每一朵都像极了应鸣机的样子,太阳像他的瞳孔,碧蓝的天,像应鸣机的亲吻和絮语。
芣崖关闭九百三十一年,金罩存续三百二十六年。
他从认识殿下到今天,也有三百一十一年。
从此芣崖将万里朗明,萼川继续水流千里,这终究是一个晴天,再好不过的晴天,我的殿下,等新王出生,我就去见你,在申椒殿,在那个——我向你求婚的地方。
我的……殿下。
凤去台空江自流——题记。
卷二·不考不鸣·终
第45章 隐玉匣(一)
薤水,禹域。
锦杼关。
船靠岸之前,荆苔正端坐着回信,船舱里只有他一个人,傍晚昏黄的光暖洋洋地透进来,被竹帘筛成条状。持续不断的江流声中,他听到禹域弟子来回走动、交谈和偷笑。
荆苔把注意力移回手上的信笺,眼睫扫下淡淡的阴影。
这一回下山是尊主师伯元镂玉替他求的,经香真人并不愿意他踏出柏枝乡,就像柏枝乡之外都是险恶之地,只一步就会让荆苔万劫不复。
已结丹的玄心境弟子奉召入逐水亭历练的消息下来没多久,带着荆苔离群索居的经香真人那几天突然显得非常焦躁不安,入夜总会多次来荆苔床前察看。
一天下午,徐风檐、何人斯恰好跟着师尊尤霈来柏枝乡串门,尤霈摸摸荆苔的头,探他的灵脉,赞扬了几句,忽地经香真人推门,不咸不淡地瞥尤霈一眼,尤霈一悚,嘟囔:“说几句话怎么了,真小气。”
就冲荆苔摆摆手,和经香真人进了屋,叫徐风檐何人斯去和荆苔玩。
等门一关,徐风檐就赶紧拉着荆苔叽叽喳喳说下山的事情,末了眨眨眼睛,问荆苔:“你可想好了要带什么东西走么?”
荆苔像是很抱歉似的,平静地答:“我大概不会去了。”
徐风檐花了几息理解荆苔的意思,唰地站起来:“那怎么能行!我去找师伯说——真要在这里埋一辈子做蘑菇啊!”
荆苔还没说什么,徐风檐就风风火火地撩着衣袍往外走,荆苔阻拦的话被堵在嗓子里,徐风檐已经跑得没影子了,他无奈地重新坐下来,对靠着柱子一言不发的何人斯笑笑:“徐师兄这性子还是这么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