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想修改这封手翰上的内容,首先便是要寻得那能写出发光字迹的特殊墨条。
前世事发半载之后,她曾借着要为郁肃璋好好作一幅画来恭贺其坐上东宫之位的由头,委婉地问过郁肃璋,是否有什么名贵的墨条能让自己一用。
郁肃璋彼时只道底下人在外有个书斋,会定期往宫里送一些稀罕的笔墨纸砚,她若是有兴趣,大可改日亲自去柳亭苑的藏书室里挑一挑。
只是在此之后,郁肃琰那厢又生了些动作,郁肃璋疲于应对,便将这事浑忘了。
夜静更深,郁棠溶了一小块胭脂,在左脸点画几个暗红的胎记,继而又换上宫女的服侍,趁着禁卫交接之际,穿过御花园一路向外,偷偷溜去了南三所。
此时此刻,柳亭苑的大火才堪堪被扑灭,南三所周遭仍是乱腾腾的一片凌杂,宫女太监们个个脸上都沾着灰,正三三两两地聚做一团,依照着江禄海的安排顺次返殿。
郁棠随时制宜,将自己的脸也抹花了些,装作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混了进去。
她跟在队伍的最后,姿态畏葸地躬身垂首,行至岔路时默不作声地慢下步伐,趁人不察,顺势拐入了旁侧的幽静小道。
藏书室处在柳庭苑的西北角,平日里本就少有人烟,更何况今下所有的宫仆侍卫都被遣出去灭火,郁棠一路疾行,沿途硬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这等凝寂之境放在当下显得既合理又不合理,郁棠略感不安,进入藏书室后便快手快脚地翻找了几个隐蔽的木箱柜阁。
然而贵重的墨条寻到许多,自己想要的那方却始终觅取不得,眼见时辰过去不少,再待下去恐有变故,郁棠咬咬下唇,只得将东西速速归于原位,依着原路往回赶。
皓月当空,拱形的内门被月光拉成了一道黢黑的阴影,沉而阴森地笼罩着脚下的蜿蜒小路,湖泊花丛枝丫斜出,与那团阴影交相融合,乍一瞧上去竟如凶猛异兽一般张牙舞爪,无端令人生出些惧怯。
等等。
她脚下停顿,看着那细长的树梢柳枝随风而开,不过眨眼之间,竟是蓦地显现出三四个不甚规整的甲胄形状。
——那是宫中禁卫才会穿的甲胄。
有人过来了。
郁棠一惊,慌忙躲进了花丛里,然明亮月光却如作弄一般地照出她的影子,明晃晃地将其投在了身前纵横交错的小道上。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那团黑影是个人形,郁棠手忙脚乱地扯弄着身前花草,可但凡她一动,影子便也跟着动,眼见禁卫就要拐过岔路迎面而来,她心下一横,干脆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地潜入了紧挨花丛的湖泊里。
几乎在她沉入水中的同时,郁肃璋阴恻恻的嗓音便不甚清晰地传了过来。
“仔细查过了吗?”
“回殿下的话,已经查过了,藏书室中的机关无殊,里面的东西也一样都没少。”
郁肃璋怫然拧眉,“今夜这火来的怪异,难保不是有人刻意为之,想要趁乱探一探我的底。”
他顿了顿,“其他地方呢?”
为首的禁卫垂颈拱手,“正殿和其余的几个偏殿属下也都带着人搜过了,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身后的江禄海取来袍子披在他身上,“或许真是殿下多虑了呢?近来天干物燥,柳庭苑虽说临水而建,可阁中常年燃着炉子,殿下今日又饮了不少的酒,阁中酒气一足,自然起火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远处适时传来几声报更的梆子响,江禄海又道:“这事已经传到了皇后娘娘的耳朵里,陛下怕是明日便会召见殿下问个明白。依奴才看,殿下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将精神养足了,届时才好应对陛下。”
这话说得倒是在理,储君之位将定,继后辛氏和郁肃琰愈发虎视眈眈,今番柳庭苑无故走水,辛氏必定会不依不饶地借题发挥,他后面还有的烦。
郁肃璋转转手上扳指,漫不经意地哂笑一声,“那毒妇也就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做做文章了。”
面上神色却是很快沉了下去。
四下一时阒然,郁肃璋阴着一张脸不说话,周围人便也噤若寒蝉,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站在原地。
在场众人均是一派四大皆空地默然不动,唯独藏在水里的郁棠一脸难熬地紧颦眉头,偷偷吐出了两个小泡泡。
她心下灼急,一面盼望着岸上的郁肃璋能够速速离去,别再在这无帘无瓦的花园里小家子气的逞强甩脸子;
一面又忧心忡忡地想,倘若郁肃璋一直不走,自己又着实憋不下去了,是该就这么直接淹死了一了百了,还是干脆上岸,能屈能伸地抱着她大皇兄的小腿痛哭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