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来人往,笑闹声,交谈声,声声入耳,可仿佛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的全世界,只有一幅画面——
正月十五晚上她偷跑出家门前,书怀站在卫生间门前调皮的威胁她下次回来给自己买鸡腿吃。
书怀是多么健康漂亮的小孩啊,被杨敏芝和书励明看的和命根子一样,从小到大身上连块疤痕都没有。
可是。
可是杨敏芝此刻在电话里说:“平安,弟弟出了车祸,家这边的医院都不敢接,说要送到市人民医院去……”
杨敏芝已经好久没有用这个小名称呼自己了,这是奶奶取得,家里唯一一个不重男轻女的长辈,笑着说棠棠平安夜出生,注定了一辈子平平安安。
杨敏芝认为好的东西都该属于书怀,在书怀出生后总觉得平安这个小名该给书怀才对。所以从此,她都不喊书棠为平安,顶多喊一句棠棠。
因着这一声平安,书棠才从脱力的状态下勉强醒了一点神,开口时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哑:“那就送人民医院去,我现在就过去。”
命根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杨敏芝早就慌了神,书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在还记得带上家里的存款,挂了书棠的电话她才想起来还要给丈夫书励明打电话。
一想到这个无用的男人,她心中突然升起了一阵不可名状的悲怆。
书棠赶到医院时,书怀已经进了手术室,只有杨敏芝和书励明夫妻俩面对面蹲在地上哭。
一看到女儿赶来了,杨敏芝上前抓住了书棠的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这个最讲体面的人从没在外面这么狼狈过,她又怕太大声吵到了里面还在手术的儿子,只能勉强压住自己的音量,身体还在发着抖,怎么看都是个可怜的母亲。
“棠棠,医生说,你弟弟的右腿算是废了,要截肢……”说到后面,杨敏芝的声音更小,仿佛最后几个字就要了她半条命:“我好好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残废啊!”
她这话音一落,书励明突然疯了一样开始砸地,红着眼,而后又开始捶着自己的胸口:“残废的怎么不是我啊!”
书棠记得来时天空又下起了雨,比起前几日的暴雨,今天的雨才更符合春天这个季节,温柔且温润,仿佛它一下,万物就可复苏。
她出门时,还看了一下日历。今天明明是惊蛰,气温回暖的时分。为什么她此刻会觉得骨头都在发冷?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书棠是讨厌书怀的,讨厌他夺走了父母所有的宠爱,还讨厌他总是招惹自己,更讨厌他是个男孩。在自己的腿被书怀害的留下了一个永久的疤痕之后,书棠当时恨不得书怀也受一下这种苦。
如今事情真的发生了,他不止受了苦,还硬生生没了一条腿。
书怀才十二岁,未来还有那么那么多年的日子,他一贯是骄傲臭屁的小孩,怎么受得了他人异样的眼光,怎么去忍受腿部上剧烈的疼痛,怎么去接受一个再也不完整的自己?
书棠泪眼朦胧之间,想起了许多画面,比起讨厌书怀,她的喜欢其实更多。
自从奶奶走后,书怀是这个家里最在乎她情绪的人。他会在餐桌上分享给自己一个大鸡腿,会偶尔在杨敏芝要斥责她时打断对方的话,也会在过年后得到了很多压岁钱但因为书棠没有,就拿出一大半分给书棠。
他是个被宠溺太过的小孩,可他又并不是真的坏,他是自己的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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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手术,已经到了下午两点。整整花了四个小时,书怀再也不是一个健全的小孩。
从手术室送入病房时,他们家三口人亦步亦趋的跟着,看着书怀右腿处塌陷下去的被子,书棠跑去了卫生间。
她从一开始的咬牙默默流泪变成了后面的嚎啕大哭,哭到后面把胃里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才感觉到一点舒服。
用冷水洗了脸,书棠重新找回病房,杨敏芝和书励明面对面坐在书怀病床两边,两个人还在默默流着泪,从噩耗发生到现在已经磨光了所有精气神。
把他们喊了出来后,书棠只问了一句话:“书怀的腿,治不治?”
“当然治!”杨敏芝和书励明异口同声。
书棠吸了一口气:“那就听我的。”
关于这天后半段的记忆,很多已经模糊,书棠只记得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之后,满脑子只有一个数字,四十万。
从书怀身体慢慢恢复开始,给他戴假肢,保守花费在四十万。
这不是书家能承担起的费用,可这次的车祸又是书怀全责,司机也是无妄之灾,所以他最多只能出十万。
知道结果后,杨敏芝更加崩溃,这一回她更不讲体面了,在书怀的病房外把书家几个人包括司机都骂的狗血淋头,最后又骂到了自己身上:“我为什么非要同意他赖床,要是早一点把他送去学校,怎么会有这种事。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