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牛山有一条从山顶流下来的泉涧,阿霞从小就喜欢在那里玩水, 秋天是山溪里那些石螃蟹最肥的时候,她挽起了裤脚,挨个翻躺在水里的青石,小竹筐里螃蟹装满底的时候, 有个冰凉的东西撞到了阿霞的脚踝。
她拿起来一看, 发现是一个很小的玻璃瓶, 里面装着一卷细长的方格纸, 折角处漏了一个汉字出来,阿霞眼睛半闭,仔细看了两眼才认出是个“霞”字。
阳光透过玻璃在阿霞的掌心落下五颜六色的光,她打开瓶子, 想要把写了她名字的纸条抽出来,接着就听到由远及近的踏水声, 她循着声音抬头, 一眼看到那张气急败坏的脸。
“喂,那是我的东西, 你不能打开!”
苗人尚水,更尊敬这座古老的山林,这年轻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冒犯阿霞牢牢铭记着的“规矩”,她生气地迎了上去,“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之前可从来没在寨子里面见过你!”
这是丁导构思的电影开头的画面,是具有反抗精神的阿霞第一次接触到外界时的样子。
为了这个景,整个剧组都搬到了深山里,秦知意顿觉压力山大,因为他们先拍的是后面的情节,现在回到最开始的剧情,她得重新把自己变成娇憨少女的状态。
让我来演十八岁的少女果然还是难为人了……
秦知意被丁导训怕了,拼命找灵感,她们很快磨合到了一个合适的状态,拍到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在水边坐下聊天时,编剧老师直接给秦知意跟宋近德两人竖大拇指。
可是秦知意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丁导也是,但她们面对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个演员的表情都很自然,并没有什么地方突兀。
还是周若怀闲暇时来探班丁导才发现不对劲。
秦知意看宋近德的眼神是很甜蜜,但是太过浮于表面,完全不同于她看周若怀的表情,那是由衷的高兴。
于是在丁导的要求下,周若怀暂时留了下来。
每次秦知意跟宋近德的对手戏开拍之前,先把周若怀提溜过来让秦知意看个两分钟。
其实不需要这样,副导演明里暗里地跟丁柯说过很多次,但无奈丁柯对电影的要求几乎可以用吹毛求疵来形容,原本周若怀没来的时候她还能将就,但是她看到了电影能往更好的方向走去,必然不可能不去做。
十月底,秋风愈冷,几场雨落下来,蒸腾的暑气全都湮灭在了地底,剧组的人一个个都穿上了毛衣,只有几个主演,还穿着夏季的衣物,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为了这个月夜,丁导硬生生地将开头的戏份拖到现在才拍。
夜空中万里无云,只有一轮白色的月盘,场务已经布置好了基本环境,秦知意跟宋近德身边各放了一块补光板,万籁俱寂下,只能听见溪水潺潺流淌而过的声音。
秦知意身上穿着纹路繁复的苗服,脖子上的银项圈贴着衣领轻轻地晃动着,一双小腿在月色下更显白皙,她□□着双足,一下一下地踢踏水面,水花喷溅而开,打湿了旁边人的裤脚。
她顺着灰绿色的裤子往上望,只见宋近德平摊的掌心里盛放了一个半透明的小袋子,黄绿色的荧光一闪一闪,秦知意一下子从溪水里站起来,惊喜地说道:“你是怎么抓到它们的。”
那是个长而宽的“鱼鳔”,开口处拿细竹丝封了起来,里面放着微型LED。
在丁导的设定里,苗族有个古老的传说,远古时期的神明是通过这些微小的生灵向心悦的神明求爱的,代代相传之下,萤火虫成了苗族男女之间表达爱意的信物,类似于汉族传统婚姻中的鸿雁。
因此苗女的成人礼设置在萤火虫出现最集中的一段时间,宋近德饰演的洪川一开始对这个习俗不屑一顾,但在跟阿霞的相处之中,他渐渐爱上了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女,愿意摒弃自己的观念,学着接受原来看不上的部族文化。
但是阿霞并不喜欢这个习俗,青年男女一夜的喜悦却要用这些发光小虫的生命来承载,女方点头之后,无人会在意被困在鱼鳔内的生灵,它们只能茫然绝望地在密闭狭小的空间内游荡,直至最后一次发光。
阿霞是部落里面唯一一个会在男女定情日问大人虫子去哪的小孩。
秦知意仔细地端详着手里的“鱼鳔”——这其实是个人造玻璃,丁导倒是想用鱼鳔,可是鱼鳔扎破之后无论怎么充气都会瘪下去,为了电影的呈现效果,只能打了一个形似鱼鳔的玻璃球出来。
她左右看了一会,就将鱼鳔口的竹丝抽了出来,佯装看见飞出来的萤火虫,笑得露出了六颗白白的糯米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