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起哄说:“哦,沪城来的啊,电视上的洋泾浜喏。”
大家对视一眼,齐齐闷声笑了笑,觉得沪城人大多有自视甚高的毛病,好像有个沪城户口,便似活在宇宙中心,根本瞧不上其他地方的人,统称沪城之外来的人为俗掉大牙的“乡毋宁”。
祝之繁感到好笑,这场面,幸亏于静梅女士不在场,否则于静梅历来瞧不上眼的雾城人,正这么取笑她根正苗红的“沪城血统”女儿,估计肺都会气炸。
事情就是这样,沪城人瞧不上雾城人,而雾城人也不惯着沪城人,都是中国人,谁也不比谁高贵,有什么好吊的。
他们没注意到祝峰的面包车上还坐着一个人,理寸头,瞳仁乌黑阴沉,身上气质孤僻野戾,等车上的人黑着一张脸下来,现场的嘲弄笑声瞬间消散干净,连个屁都不敢崩。
齐远混不吝地单手插兜从车上跳下来,倚在车门边,狠厉的目光巡视一遍现场人头,掷地有声地骂道:“找死吗?谁他妈准你们这么笑?”
有人认出齐远,暗暗惊呼不好,“他怎么出来了?”
这一片,谁都知道齐远的“威名”,头铁、干起架来往死里横,十个啤酒瓶砸他头上都不服输的浪爷。出了名的不怕死、不要命,这一片的流氓小混混,没有谁能狠得过齐远。
他阴着脸,走到祝之繁身边,默默夺过她手里的拉杆箱,语气倔强别扭地冲祝之繁大声说:“腿上有伤,你拎什么行李?瞎逞能!”
此举不仅让在场众人眼睛齐刷刷跌地,就连祝之繁都是惊奇一愣。
她瞧得出,这一片山头,该是齐远说了算,现场一个敢顶他的都没有。
齐远我行我素,身上挂着彩,一瘸一拐帮祝之繁把行李拎到院子后面的那幢三层楼矮房子里,看样子他之前应该是台球馆的常客,对林雪家熟门熟路。
林雪驾轻就熟地上楼拎了个医药箱下来,齐远把脸扑到一楼厨房的水龙头下面猛冲,脸上嘴上的血顺着水流哗哗冲走。
林雪下楼把医药箱摆在一楼饭厅的餐桌上,找出云南白药,招呼祝之繁过来上药,头也不抬地对齐远说:“你自己找药,又犯浑了吧?挨揍!齐军什么脾气,你做什么在他头上动土?这么多年,你就被打不怕!?”
齐远倒也不客气,伸手就往药箱里翻,还咧出白牙不要脸一笑,“林姐,中午我们吃什么?”
林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气说:“要不是看在你妈生前做人好的份上,我真是不想管你。”
齐远眼神忽然阴翳下来,听人提起母亲,总是嘴角微微抽动,表情刚毅中带着隐忍,像个倔强又可怜的孩子。
祝之繁乌溜溜的眼珠子在齐远和林雪之间来回转,面上表情木木的,实际上林雪和齐远之间的对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落,内心甚至活泛极了,在脑中已经生补出几场关于齐远身世的大戏。
“什么时候出来的?”
“昨天。”
林雪倒抽一口冷气:“昨天刚出来,你就把手伸到齐军的兜里?你偷他的干嘛?他现在有钱了,你光明正大跟他要,他不会不给你。”
齐远笑得浪荡不羁,坏坏说:“我偷郝红萍的。”
林雪瞪他一眼,觉得他没救。
林雪屈身蹲下,小心翼翼摁了下祝之繁腿肚子的上淤青,面积越来越大,看起来挺骇人的,轻声问她:“疼吗?”
祝之繁不甚在意地耸肩道:“还好。”
林雪无奈地瞪了齐远一眼,警告他说:“等会儿你在我这吃过饭,就回家去。你今天不回家,齐军肯定上我这来找,再闹起来,我生意还做不做了?”
齐远模模糊糊吭了一声“嗯”。
林雪给祝之繁上完药,就忙着做饭去了。她出门一星期不到,家里男人哪会收拾,厨房乱糟糟的,洗碗池里堆满了碗筷,夏天热,苍蝇围着馊臭气味嗡嗡飞,楼上要给祝之繁住的客房也还来不及收拾。
齐远熟练地给自己抹完红药水,又嗑了一片止疼药,身上总算舒坦了一点,整个人像株风干的蒲草一样挂在小靠椅上,吹着风扇,阖上眼,闭目养神。
祝之繁坐在小马扎上,低头给父母和保姆曹阿姨发报平安短信,突然听到齐远喊她:“小洋人,一会儿吃了饭有空吗?”
小洋人?什么称呼……
祝之繁扭着脖子,看他一眼,问:“有事?”
齐远双手撑着后脑勺,眼睛都没张开,用舌头舔了一圈上牙槽,“有空就陪我去买身衣服,买衣服这种事你们女的在行。”
“哦。”祝之繁好奇,“小洋人?你为什么这么叫我?我有名字的,祝之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