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风卓艰难地回握着儿子，又是两声咳嗽，勉强提起精神，“尽人事听天命，不必苛责自己。”
傅峥明一怔，知道这话的开头并不好。
傅风卓的脸色苍白，血色褪尽，一双瘦弱的手却极为刚正有力，“你自小被当成继承人来培养，聪慧通透，多余的话我就不赘述了，事关家族兴盛，你要谨记于心。”
“远晖是你爷爷奶奶一手创建，七八十年代，条件很是艰苦，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到我这里，不说昌盛发达，也是稳健发展，等你到了这个位置，会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油尽灯枯，所有的重担都会落到儿子身上，因为资历不够，羽翼尚未丰满，肯定会有不少反对的声音。
这几日，傅风卓很少开口说话，不是不想，而是很艰难，可如今，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知道自己身体每况愈下，知道无力回天，不得不费尽最后一丝力气交代后事。
他说着气音，傅峥明已经弯腰到父亲跟前，“不管这条路是荆棘遍布，还是繁花似锦，你都要一直走下去。”
傅峥明郑重的点头，眼眶一阵濡湿，语气哽咽，“我会做到。”
傅风卓似乎没看见，自顾自交代，“你妈妈的情况也不好，还有你奶奶，恐怕早已心力憔悴，你已经成年……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家里的精神寄托，许多事情，需要你去维护，需要你去承担，别让她们再为你操心。”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等他走后没多久，妻子也会跟着一道离去。
正事说完，此刻，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也是一名父亲，终究忍不住说些宽慰的话，“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都会经历这一遭……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而已，凡事要看得开。”
傅峥明喉头松动，很难开口。
一时又安静下来。
傅风卓仔细想着，也跟寻常父母一样，操心着子女的人生大事，“粤粤，是个好姑娘，联姻……”
后半段话，已经被傅峥明截下来，“不需要联姻，我们情投意合心意相通，我们会正常交往，然后正常结婚生子。”
不需要联姻，不是权衡利弊的考量，不是利益驱动使然，只是纯粹的感情，纯粹的喜欢，纯粹的爱恋。
傅风卓倏然沉默，为自己不经意间产生的荒诞想法而感到懊恼，“好，好，你有自己的主意就好。”
他越来越虚弱，说两句话都要大口喘气，父子俩已经很久没有谈心，很久没说过那么多话。
他也想彻夜长谈，也想长命百岁，也想阖家团圆，可是，好像不能了。
傅风卓唇边缓缓勾起笑意，“爸爸对不住你，我的阿峥，你会独当一面。”
是笃定，是肯定，是期许。
之后，他没再开腔，静静闭上眼睛。
呼吸还在，可是很虚弱。
傅峥明不知道自己注视了多久，他静静地坐在床边，回忆起很多往事，没有人嫌弃他聒噪，傅风卓偶尔动动眼皮，偶尔动动手，偶尔笑笑，给出一些反应，像是一个忠实的倾听者。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呢。
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
天光大亮，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在遵循自然规律。
一
烟灰簌簌落下，一根烟不够，已经是第三根了，烟味随风散去，却依旧留有淡淡气味。
傅峥明没刻意回去换身衣服再出来，时隔半年没骑，也没有太多生疏感。
周时粤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床上用ipad翻微博，冷不防听到铃声，还吓了一跳，“干嘛。”
她问得不客气。
因为，从下午到现在，她之前的微博账号热度一直没降下来，很多人评论点赞，网友还想让她多多营业，分享日常之类的。
账号密码找不回来，无法登录，举报也没用，毕竟没有违规信息达到封号的标准。
所以，陆续会有人看到，会知道她的年少暗恋往事，会对此评头论足。
虽然很少有不好的话。
她脸皮那么薄，当初放在微博上就是不想让傅峥明知道。
现在被捅出来，他已经知道了。
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很少生气，也不擅长冷着一张脸，在傅峥明听来，有扮凶的嫌疑，哪里会当真，他笑容温和，“我在你家门口，你现在出门，还是我进去找你？”
他问得足够绅士，给她选择的空间。
一阵慌里慌张的脚步声响起。
周时粤已经跑到落地窗前探头探脑，还真可别说，果然看到一道强势的远光车灯扫进来，似乎只是为了她确认，没多会儿，灯光骤灭。
男人高大的身影，又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艰难地咽口水，不太想做选择，“我不想出门，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