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之看见了鱼肚白的破晓,看见了黑夜由深紫向海蓝的渐变,看见了懒出的晨阳慢慢在群山百岭后亮出一线,前夜天上嵌着的星辰都在这个时候全坠入了杜牧之的眼睛里。一夜未动的身子难免酸痛,站起来的姿态都十分不稳。而晏淮左仍旧披着毯子,坐在原地,默默注视着杜牧之,眼神是一层又一层的温柔缱绻,全都堆叠在了当下的时空里。
杜牧之当然不舍,但他仍旧笑着朝晏淮左挥了挥手,说着告别,也说着再会,他不会停留。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还会不会在明天,在后天,在以后的每一天里,和晏淮左相逢,而现在他也该出发了。
河流分支成溪,一条又一条蜿蜒曲折向不同的方向。杜牧之来回踱步,一直在踌躇,最后才选了看起来最远的那一路。
他撞见了许许多多的老朋友。
天堂鸟选了一根高枝拖着黑蓝相间的尾羽将其舒展,声声啼切,呼唤着附近的雌鸟。这当然不够,竞争者太多,它立刻又飞下枝头,做了优雅的舞者,翩翩然来到雌鸟的身边,膨起胸羽发出了自己最诚挚的共舞邀请。
好吧,好吧,它赢得了姑娘的芳心,你我咬尾,相互交旋在林叶之间。
刚出生的叶猴胆子也小,悄悄趴在一叶又一叶的背后窥探着杜牧之,嘘,小点儿声,它还以为杜牧之没发现它呢。
前路的滩涂仍有小半牛群逗留,那可和圈养的不一样,长毛下全是绷紧的腱子肉,几头生得最壮实的头牛顶着裂开了一小块弯曲的牛角,那可是它们的勋章。它们喝水喝得够畅快,嘴里咋咋作响。隐约瞧见前路的熊迹,杜牧之小心翼翼地把那枚脚印留存,也能清晰地看见还有一对小小的脚印就在旁边。或许是一头母熊带着幼崽穿越了这片土地,走着属于它们的方向。
而野蝶,异虫更不必多说,纷繁多姿,叫也叫不出名字来。
仔细听吧,其实最喧闹的就是长满在身边的植木,它们要争得阳光,它们必得勇力向上。一株老木轰然倒下之后,宝贵的日光终于能直射地面之上,一木枯,万物生,先王已逝,新王万代。接替了它的是深埋于地底,捱过了一年又一年寒冬的新生的幼芽,一颗龟背植属的植被伸展开自己宽大的叶片,贪婪地拥怀这来之不易的阳光,而藤蔓早就恭候多时,用自己的卷须牢牢攀附在上面搭了一趟便捷的顺风车。轻木才是最大的赢家,飞快地生长轻轻松松霸占了林冠的阳光。
而在阴冷的地面当然不会缺乏生命的迹象,野菌在泥地上露头,菌丝轻轻在一木又一木的根前连结成网。
杜牧之是由衷得开心,这落笔浓重的生机已经点亮了他的世界,他正随着这些上下远近,或宏或微的视角来端详这颗蔚蓝星球的神秘与壮阔,也只有在这一刻,竟然连自己都可以忘却了,整个人都埋葬在了这幕场景中去。
他在听,在看,在触。
他听见了生命的长歌震彻山海,他看见了因果往复,岁岁枯荣的变迁。万亿年的厚土就在脚下,一触一扣全然是轮回之间生命的回音。苍穹之下,厚土载物,流穿亘古的长风跨越时间的湍流呼啸而过,生的序章又被翻开新的一页,他就在此山中,向着万物朝拜。
第21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哦,现在那座山,长进了晏淮左的眼睛里。
可能是某一个午后吧,和往常一样稀松平常的一个日子,稍稍不同的是,这天的阳光晒得格外得软烂,晏淮左难得的把堆积在一旁的事务统统推开,寻了一把椅子就这么一个人坐在窗边,奢侈地大把大把挥掷着好时光。
他也看见了《雪山集》最新更新的一集。
他借着杜牧之的眼睛,又一次直视着这蔚然山河。
晏淮左关掉了屏幕,他满眼笑意地着眼于窗外的湛湛青空,悠悠白云,也没一会儿,困意席卷。晏淮左也没抗拒,就这么顺其自然地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夜晚,城市的霓虹灯火让天上零星的几颗星星已然黯淡失色,他回来了,明天还要继续为了一口面包而累死累活。
“淮左,下个月记得回家一趟,你姨婶儿家介绍了一个女孩子,我觉得条件不错,你不是爱旅游吗?人家姑娘我问了也喜欢旅游,回头你俩见一见,肯定有话题。”晏淮左的母亲下午就给他发来了微信,直到这会儿他才看见。
“妈,我和您说过多少次了,我没打算谈恋爱,现在没这功夫,您给我姨那边儿回话推掉吧。”晏淮左直感觉一阵头疼。
“那哪行?我和你姨都说了那么久,那姑娘是公务员工作也稳定,照片妈都替你看过了长得漂亮白净,回头妈发给你你肯定喜欢。”晏淮左的母亲秒回,明显是一直在候着自己儿子的消息,可能觉得这还不够,电话铃声催命般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