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淮左让他在这里,把心绪一股脑地扔进河里,这河水清澈又湍急,当然能涤荡蒙尘的人心。
“我这几天老是梦见我妈,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太久没看到她了,我也挺想她的,老纳什家的牛种最好,前天我过去刚想给灌几杯鲜牛奶给她让她带走,结果她就没来了。”杜牧之抿了下嘴,用脚轻轻踢了踢微微垒起来泥土,湿泞的土立马覆上了鞋尖。
“她也没吃过太好的东西,小时候牛奶都让我喝完了。你说她下次什么时候会再来啊,是不是因为这里是外国她不太熟悉路?那可麻烦了,这里的人说的都是英语,我妈她也听不太懂,而且你上次走了之后我身边也没人说中文了,久了还是觉得憋得慌。”杜牧之指了指心口,“难受着呢。”
晏淮左当然是最好的聆听者,一如往常,站在杜牧之背后轻轻拢着他,用炽热的怀抱将世间一切的寒冷阻绝,静静地听着他的诉说。
“这次你也不走了吧?还是晚点再走?害,怪我,还没上山呢就先想着离开的事儿了。我这半年早就规划着了,一直要等到雪融掉了能进山了,能和你一起看一看山上的景色,这儿我们去年都没来得及来呢。”
晏淮左摇了摇头,他当然不会走。
杜牧之轻轻拍了拍晏淮左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转过身子来看着那一对桃花眼又笑出声来:“镇长偷偷背着我又去喝了好酒,上次被我逮着了,我手快,抢了两瓶回来,我自己喝了一瓶,特香,贼馋人,还留着一瓶就准备等着你什么时候来一起喝,这次我都带出来了。”
晏淮左明显兴奋了,乐不可支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等着我!”杜牧之迫不及待地奔向两个人来时的地方,从包里翻啊翻啊,把那瓶好酒掏了出来,跟着晏淮左你一口,我一口地灌下去,两个人都喝了个尽兴。
“是不是特好喝!”杜牧之甚至打了个酒嗝,也不知道是不是度数太高,两个人的耳朵都红了一角。
杜牧之当然不会承认,醉了也当没醉,总之看见的世界都更明亮了几分。
“这样的日子多好啊!”杜牧之双手扩在嘴边,放出声音要叫醒这沉眠着的山,晏淮左也学着他,一声又一声。
山谷回音,杜牧之一遍又一遍听到了他们的呐喊,这是在告诉他们,现在是个好时候,可以进山了。
“走咯!”杜牧之终于开怀,哼着小曲儿就把厚重的包捡起来背着,包腹沾染的碎草这下子全进了杜牧之的衣服下面,他也没回头管晏淮左,因为他知道,晏淮左会一直跟在他身后。
明明春寒料峭,杜牧之也没太觉得冷,甚至暖洋洋的,带得整个人都懒懒散散。晏淮左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杜牧之自己也没走得太快。
“看看我们运气怎么样,能不能撞见乌索斯弧灰熊,我可不舍得开枪打它们。我听镇上的人说上个世纪的大狩猎导致它们没几个活下来,近几年保护工作做得不错也就几百头活在野外。”
已经入山,大阔叶木已经开始在身边拔地而起,枯尽了叶,干瘪的枝丫张牙舞爪地迎着来人,这可不好惹,不过已经有早生的绿叶从根部萌出,接替着早就零落入泥的前辈在树干刻下新一年的年轮。
入耳有清脆的鸟啼声,一声一声像极了布谷的啼鸣。
“嘘。”杜牧之尖起耳朵,手放在背后示意晏淮左停下来,晏淮左有样学样,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
黄嘴布谷鸟就立在高枝上,鼓着嗉囊,发出最让人欣喜的声音。
立即,黄嘴布谷鸟就活在了杜牧之的相机里。
“黄嘴布谷鸟也很少见了,尤其是现在,我之前寻了那么久都没有遇见,今天倒是一来就看见了,和你待在一起的运气总是好。”杜牧之朝晏淮左扬了扬,布谷鸟唱着的一声声归去全都进了他的耳朵里。
多好的生灵,看了满眼的生机。
晏淮左站在杜牧之眼前,抬起手,引着上山的路,所指的地方,分明已经是人间三月,芳菲拥簇。
“我们一起走。”晏淮左说着。
第20章 Viva La Vida
Viva La Vida.
生命的河流向前野奔,一直要奔向两岸围间群山连襟的合抱中去。你放眼望吧,红林终于能畅快地呼吸进一抔最鲜亮的春光,铺了满丘的叶,午后温煦的日光都被尽数拦住,连绵的山野用腰间终年不散的云带将其精心修剪后一缕一缕把它镀在这河流之上,落了满河的金银,大珠小珠杂错跳动又是一声一声于河岸两侧至外一点一点渲染着由荏黄向青绿的渐变。
野物终于褪去了一身冬装,它们懒散着,它们喧闹着,它们是这天地蕴就的生灵。高斯索山羊群在最远处的另一岭上摊了灰压压的一片,大约是这个季节的草也格外得鲜嫩,一声声欣喜的啼鸣竟然也随着风悠悠走到了杜牧之的耳侧,而更多隐没于山林之中的近处的树绿,是新生的青绿,荫里庇着山虫三两,伏草而栖,临近流水的几只早就被盯上了,怪鱼长舌一吐便饱了腹,心满意足地晃着鳞尾顺流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