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这张脸,若是走在日光之下,只怕旁人都避之不及。
周昭明看出了赵霄恒的惋惜,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小公子别难过,其实我这脸毁了多年,早就不在意了。”
赵霄恒沉吟了片刻,问道:“周叔,当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周昭明唇角微抿,也没打算瞒着他,便道:“当年玉辽河一战后,我身受重伤,坠入河里,被河水冲到了下游,后来一猎户将我救起,但我一直昏迷不醒,直到半个月之后,才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可我伤势太重,又在水里泡得太久,两条腿险些废了,养了好几个月,才能勉强下地,山中与世隔绝,消息闭塞,我能走动之后,才辞别那猎户下了山,去打探玉辽河一战的消息……”
周昭明说着,神情凝重了不少,道:“这才知道,北骁军居然折损大半,就连大公子也以身殉国,宋家家将、家臣更是无一生还,全部折在了玉辽河上!”
“可都这样了,天下之人却还说是因为大公子玩忽职守才贻误了战机,导致大靖战败。”周昭明声音微颤,道:“我是个孤儿,是被老爷捡回来的,自小便陪着大公子,他是什么为人,我一清二楚!公子忠君爱国,一片赤诚!那些人怎么能将脏水泼到他的身上!?我不服,所以,我上了京。”
“可等我到了京城,才发现一切都变了。”周昭明回忆起当初,眼中不忍又不甘,道:“从前那些争先恐后攀附宋家的小人,都急着与我们划清界限,更甚者还落井下石!我托了多方关系才打听到,自大公子战死之后,宋家上到老爷,下到奴仆的孩子,尽数入了狱,珍妃娘娘因为此事珠沉玉碎,而老爷也……”
周昭明说到此处,几乎哽咽了。
赵霄恒想起外祖父和母亲,眸中也多了一抹痛色,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道:“所以,周叔便等到了仲舅他们出狱?”
周昭明点了点头,道:“不错。”
他忆起当年,三公子不过在牢狱之中待了数月,可出来之时,已经瘦骨嶙峋,与从前相比,判若两人。
“当时,玉辽河一战中,了解事情全貌的人要么已经身死,要么便是缄口不言,我曾劝三公子上奏,请求官家重审此案,我愿出面做证详述玉辽河一战的细节,但三公子却拒绝了。”
“舅父他说了什么?”
周昭明道:“三公子说,官家朝臣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他们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一个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什么是满意的结果呢?
战无不胜的北骁军不但忽然败北,还折损了大半兵力,让靖国威严扫地,朝廷无法收场。
一蹶不振的北疆,沸腾高涨的民怨、口诛笔伐的奏折,所有的负面影响,都需要一个发泄的靶子,而这个靶子,就是宋家。
周昭明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三公子入狱之时,这玉辽河战败一事便查了多轮,证人和供词是改了又改,可诡异的是,最终都将战败的结果指向了大公子,我便明白了,也许是这背后之人太过厉害,三公子知道无法翻案,这才带着我们回了淮北。我因为毁了容,又在军籍上被圈了战死,便索性改了名字,换了新身份跟在三公子身旁……那几年来,三公子放下了他最爱的诗词与瑶琴,日夜钻研用兵之道,这才有了后面翻身的机会……”
赵霄恒听完,久久不语。
半晌过后,他才抬起头来,看向周昭明,“周叔,我知道仲舅不肯再次将此事揭开,是有他自己的考量,但对我来说,却非做不可。”
周昭明浓眉微微蹙起,道:“可是,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当年的证人和证据,就算一切齐备,此事也是官家逆鳞,轻易触碰不得,小公子如今已是储君,不日便将荣登大宝,若是因为此事惹怒官家,岂不是白费了多么多年的经营?”
赵霄恒却道:“我苦心经营不假,但这一切并非只为了皇位,而是为了探寻真相。天下之人可以不关心真相,但我不能。我身上留着一半宋家的血液,就不能看着他们蒙冤受屈。而我亦是大靖的太子,若连至亲的公道都讨不回来,日后又有何颜面许天下公道?”
周昭明神情严肃,担忧地问道:“但此事错综复杂,不少关联之人已经身居高位,若是真的查清楚了,也未必能动得了他们。”
“一日动不了,那便用十日,十日动不了,那便用百日。”赵霄恒眸色冷肃,声音越发深沉,“终有一日,我要让这一切,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