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洵低浅的惊声被他尽数堵着,一时腾不上力,只能抬手将他明黄的前襟推了推,微微蹙眉。
陆戟这回倒是格外顺着他,稍察不妥,便放口轻问:“……怎么,可是压着你了?”
“咳、咳咳,离我远些,你病不得……”慕凡矜转头咳过几声,又将那帕子捂在唇上,托扶着下腹,侧身避着他。
“你却病得了?”陆戟反问他,“这寒气渡到我身上才好,你身子本就不耐病,还挺着重,哪里经得住这样。”
他这样说,又叫人送了奏本书册过来,摆明了要留下。慕洵怕将病气传给他,奈何身上实在折腾着,攒不出气力再同他分说,更何况昨日便赶人回了龙寝,心里本担着欠,再遇上陆戟变着花儿的尽心示好,只得作罢,低寐着眼目向他勾了勾唇,不多会儿便昏神睡去了。
长河碧波不见舟,人烟疏散。
眼前弥蒙着淡烟雾雨,飘然晕出大片江南景,耳畔皆是悠疏水音。浪涤河岸,捣衣声起,不远处模糊着二三粒人影,融在晨霭中,辨不明。
慕洵未察寒意,却仍是坠袖遮在身前,好让那弱处多些挡护。
他略一垂眸,但见自己步踏涟漪,静水成纹——竟是行于河上。
原是承病入了梦。
芳草无枯,花落未泥,斑驳陆离好一场。
慕洵正定着神,却见陆戟抱着清儿近踏而来。
二人皆是淡褂常袍,一身利落打扮,像是备去学堂的寻常父子,素织锦,良裁衣,腰佩玉环,不比高阁大殿那般繁琐眩目的沉重配物,却是鲜见的清色。
“不回家吗?”陆戟伸出手,张口问他。
“爹爹,回家……”陆清张开双臂要往他身上挂,被陆子峣提溜着后领抱回怀里:“让你爹爹歇歇,咱们回家再抱。”
听他这么说,陆清也不闹腾,乖了了趴在陆戟身上看着他,眼里亮晶晶的,藏不住地笑。
他于是随着二人行往河畔,父子俩满是兴致,零零总总同他聊了许多话,走过许久,总也走不到岸上。慕洵原也被染了兴,既知为梦,心下也格外松静些,怎料时候长了,承着重的身子仍是不如意的生了酸乏,腰腹尤甚,以至隐隐有些牵扯收攥之感。
他扶了陆戟的小臂,想说歇会儿,只一驻步,便有寒鸦数计自水底暗处腾起,鸦声肆溢,搅得他心慌。
“凡矜……凡矜……”
在一片鸦声里,他辨得陆戟的那声呼唤,眼前混沌旋转,波涛四现,凉珠遍寒全身。
慕洵只得紧紧握住陆戟的手臂,担着腹部的掌下经不住加了几分力道,以抵承那渐起的收挛之感。
他几乎听不见鸦声了。
“凡矜!慕凡矜……”
耳畔只剩微薄的杂音,以及陆戟破竹般焦切的喊声。
“慕洵,慕……你终于醒了……”龙纹黄袍的陆戟便模糊地呈在他眼前。
皇帝握着一方湿暖的物什沾在他额上,大概是浸了热水的巾帕。
“嗯呃……”慕洵本欲开口,却是喉间一哽,携来满身痛意。
他这才发觉自己缩着身子,一只手紧紧攥在陆戟臂上,另一只环着侧身腰腹,并膝相抵,紧紧搂护着那团痛处。
这感觉慕洵不甚熟悉,截然不同于冬至时胀|涩刃缓的钝意,却是简单直白的挛绞,仿若成道的绫布罩在他腹面上,不留余力,阵阵收紧。
“别怕,凡矜,别怕……”陆戟握着他的手,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慕洵无力应他,仰颈咽下一道痛,粗|重的呼|喘只带来更重的牵扯感,他只能再阖了目,掩过满眸痛意。
慕洵寐时,陆戟便命人抬了案几坐在床边批朱守着,原也不过想着陪他,怎料不出一盏的功夫,便见他眉心愈蹙,气息身形皆见了紧。
“御医怎么还不来!”皇帝侧身向屋外吼道。
“……陛下恕罪!”御医神色匆忙的冲进殿内,气喘非常,显是接了催命的皇令。
他身后跟了个年轻的药徒,端着汤药疾步上前,将滚着热药碗递于皎月之手,而后躬身退后,跪在御医身后。
御医道:“柳神医嘱的方子熬得久,方才到了火候,臣领小徒一路奔过来也经不住慕大人入口,还请皎月姑娘隔水镇过片刻再让大人饮下,臣等谨循医嘱,绝无怠慢!陛下明鉴!”
大概是被皇帝一声催吼吓破了胆子,那御医战战兢兢跪着,也不抬头,静候皇帝开罪。
“他腹痛得厉害……”皇帝全然无心罪他,只盯着榻上人惨淡的面色,耳中遍是他苦忍作咽的痛声。
御医立刻上前,搭脉触诊,掀衣下了几道穴针,取来浸了暖药的帕子敷在慕洵不堪触的腹上,翻覆辗转,银针挨过几番,临到天色入了暗,慕洵身上才勉强松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