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翠缕又干咳了两声,缓过来后对柳沐烟笑着说道:“改日就不知是哪一日了……这曲子我甚是喜欢,还剩最后两句,想来你也会唱,就由你来代我唱完吧。”
柳沐烟忽然鼻子有些发酸,胸口也梗塞得厉害,却不得不忍住悲色。她拼了劲拉扯着眉梢唇角,笑着点点头。
“恍然梨花落满头,梦中芙蓉并蒂偎,道是痴心不悔。”
她唱完这最后一段,抬头见商翠缕正痴痴地望着她,也似醉了一般。
“过去学这支曲子时,我还不明白呢,怎么会有人盼着变一头白发,又老又丑有什么好的呢。”商翠缕每说一句便停顿一会儿,再重重地喘一口气,才能继续说话。
“如今唱起来,总算能够体会出一点里头的意思。”
柳沐烟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微微睁大眼,陡然间泪水没睫,潸潸而下。
“当日我从栖云阁接你过来,她们笑话我像是要娶你过门似的,太过大张旗鼓。”商翠缕沉浸在回忆里,唇边不觉扬起笑意:“现在想来,要是真的就好了。”
柳沐烟眼里发烫,一面落泪一面笑道:“你该早点同我说……但也不晚,待你养好身子,我就带你……”似乎意识到将要许诺的事情未必可以兑现,且艰险万分,又含糊着将后话咽下。
商翠缕伸手为她抹去眼泪,“你是在怪我?”
“怪我。”柳沐烟轻眨眨眼,泪水又就溢了出来:“怪我蠢钝。”
“你哪里蠢钝……是我太傻,做过许多蠢事不说,偏又贪心着不想放开。可我想不明白为何会放不开,便时时同自己较劲,同你较劲。直到往鬼门关前走过一遭,或许在那奈何桥头栽了跟头撞了脑袋,许多事才一下子明白过来。”商翠缕渐渐使不上力气,未能将对方的眼泪拭去,手就沉沉坠了下来。柳沐烟忙将她的手握起贴在脸颊,轻轻抚摸。
“又在说什么胡话。”柳沐烟笑里含泪。
“那时我醒过来,忽然明白了许多事,心里却难受得恨不得去死。我以为多半是自己一厢情愿,不该强求。我也晓得你舍不得我死,就只好赖活着熬了许久。”商翠缕急急地喘着气,过了许久才道:“可到了将死的时候,竟又舍不得了……都怪你。”
“少说丧气话,日子还长着呢。”柳沐烟拽着她的手不放,泪水也似流不尽一般。
她克制住喉咙里的哽咽,勉力笑着,说道:“你可愿意听听我的心意?”
商翠缕缓缓摇着头,说道:“你先别说……我困了,想睡一会儿。”说完又提起唇角笑了下。
她大抵能想到沐烟将要说什么。可若当真亲耳听见,她怕自己会舍不得。
这时的翠缕已倦得快睁不开眼,恍惚间含含糊糊地说:“晚膳想吃点有味儿的,这些天吃得太清淡,嘴上馋得很。”
柳沐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便起身出去,一边往外走一边频频回头。待到撩开帘幕,又忍不住停下步子回首嘱咐:“我去同絮儿交待一声,很快就回。你若困了就先休息,我待会儿自会叫你起来。”
商翠缕笑着点点头,没再搭话。她实在抵抗不过厚重的困倦,没等目送柳沐烟走出门去,便已合上双眼。
柳沐烟出门后本该直接转去小厨房,却在路过庭院时不自禁地放慢脚步。
那只歇在树枝上的莺鸟忽然扑腾其翅膀,长啼数声后竟振翅飞走。转眼间,已飞离凋敝的树梢,越过四壁高墙,不知去向何处。
“夫人——”
忽然间屋内传来凄惨的哭喊声,复有哐啷玉碎之声自房中响起。
柳沐烟猛地回过神,血肉之心似乎也被砸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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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引用李商隐«无题»: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唉……
第83章 弦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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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翠缕辞世后,崟王自念有愧,想起伊人昔日音容,相思更甚。他晓得商翠缕生前钟爱丝竹曲乐,便令世子找来城中最好的乐师艺伶在翠羽轩中堂彻夜奏乐,以慰亡人。
可曲乐翻来覆去唱着,纵是百转千回,在崟王听来却只算得上靡靡俗音,比不上商翠缕分毫。崟王自认为情深意重相思绵长,可这些天来,美人却从未入梦寻他,想必正是曲乐歌声不够动人,未能慰藉逝去之人。崟王一气之下寻来世子,责问道:“你平日最爱曲艺音律,整日与城中女伶厮混,如今怎么连个像样的人也找不出,尽寻的是些庸俗之辈。”
自北伐一战后,贾家势头大减,于世子卫昶而言犹如痛折羽翼,在崟王跟前也不如昔日风光得宠。如今面对崟王,卫昶可谓事事小心谨慎。眼下见父亲动怒,连忙解释道:“这些人是儿臣亲自到城中伶人馆中逐一筛选而来,不想还是入不了父王法眼,实在是儿臣才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