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太子他不喜,太子他厌恶,齐王他猜忌,雍王他提防,九皇子他甚至亲下杀手。
可偏偏这个优柔又无能的楚王,竟得了他的青眼!
皇家再没有比楚王更多情蠢笨的人了,为了母亲、妻子和那双儿女,能将到手的荣华富贵都尽数抛去,亏他还在户部做事,脑袋里装的还是学究的那套腐朽物什。
谁人不知他将儿女视作逆鳞,谁人不知他一心想为故妻正名?
而他想做的这一件两件,哪一个不是在打皇帝的脸?
萧贵妃竭力隐藏住眼底的晦涩情绪,可皇帝的视线还是落过来了,他冷冷地觑了她一眼。
这吓坏了萧婕妤,她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惯常皇帝是很宠爱她的,但此时他的全部心神皆系在楚王身上,好似世上便只有这一位亲人。
他的思绪好像有些不太清醒,以为楚王还是孩童,声音和缓地说道:“别怕,三郎,不过是打雷而已。”
外间虽仍在落雨,但并未有雷声。
楚王惊愕地抬起头,连萧贵妃和萧婕妤也变了神色。
都说老人家年迈时会记不清事,可谁能想到日理万机的皇帝也会如此!他连代政的人都还未定下呢!
皇帝继续沙哑地说道:“三郎,你吓坏了吧,父王在这里呢。”
李鄢冷眼看过这一场闹剧,没了耐心再和众人虚与委蛇,他漠然地说道:“时候不早了,父皇也该休歇了,传王院正为父皇施针吧。”
说完,他便径直离开去了清徽殿。
四位宰相果不其然正吵作一团,谢观昀的冷笑声隔着殿门都能听得清晰,他高声说道:“我竟不知,崔相几时也学会了财赋?是跟着贪墨的小儿子学的,还是跟着放贷的孙媳妇学的?”
林相缓声打着圆场:“好了见景,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崔小贤侄早已悔过,那妇人也早被休弃。”
饶是崔相圆滑世故,也受不了谢观昀这样冷嘲热讽:“犬子无能,只将将做了五品官,比不上谢小贤侄,受不得京城的繁华,至今还是县丞。”
一直没发言的王相沉吟良久,像是没听见他们几人说什么似的,突然又将话题扯回了财赋上。
于是又一轮新的争端再度开始。
到李鄢进来后,四人方才安静下来。
他看见这几人心绪就不太好,在扶风时他本有大把时光与施施一起游玩,因着这几人,在马车上还要处理政事。
按照原来的规矩,宰执未有定论的事,是可以向下推、令群臣商议的。
然而皇帝病重,意识也逐渐不清醒起来,别说上朝,就是开延英殿听事都做不到。
好在今年灵州的事并不繁忙,他及时赶回,若是柔然举大兵南下,只怕百年前衣冠南渡的祸事即刻又要发生。
李鄢令人将文书上的内容先念了一遍。
听完以后他缓缓落座,沉声说道:“实在没有定论,就先放着。”
谢观昀与他不对付,在殿堂上直接开吵也不是一回两回,他当即就说道:“此事关系千万黎民的死活,搁置一刻就是无数条人命。”
“那也总好过仓皇定论。”李鄢冷声说道,“谢相知晓此事生死攸关,王相、林相、崔相便不知了吗?他们是有意草菅人命吗?”
谢观昀是声名最好的宰相,也的确是最关心平民的重臣。
只是他性子很急,有时还不若施施稳重。
谢观昀冷哼一声,却没再多说什么。
李鄢简要地调和了一下他们四人间的矛盾,将积压的急务处理完毕,而后又回了趟皇帝的寝殿。
皇帝已经睡下,但他临睡前下了令,不允楚王离开。
萧贵妃带着萧婕妤离开时,眉间还蕴着几分怨恨,似是在妒忌楚王所受的偏爱与宠信。
楚王却是已经劳累到极致,他匆匆走到偏殿,一见李鄢就急切地说道:“劳烦七弟向我家姑娘传个信,让她今夜早些安歇。”
行走在后宫是不允携一众侍从的,也就只有李鄢因眼疾的缘故,能随时带着一大群随扈。
跟在楚王身边的只有两位随扈,还都是走不开的贴身侍从。
他不是不可以用皇帝的人,只是楚王在这上面栽过跟头,对这座宫室里的花草都没有信任,更别提是内侍与宫人了。
李鄢轻声说道:“好,兄长也辛苦了。”
偏殿里无人,李鄢又不能视物,楚王也放弃了遮掩,他的脸色充斥倦意,在黑暗里有些阴郁。
他自嘲地说道:“我实在没什么辛苦的,当年我妻子在这里才是吃尽苦头。”
“善恶终有报。”李鄢平和地说道,“兄长现今能看清这一切,便是对夫人的最大宽慰。”
他的声音清越,语气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