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车就停在外面。”宋子梁和赵瑾交换了个眼神:“你陪着嫂子。”
和前来悼念的友人、同事们告别后,章翊抱着这对琉璃罐走出了殡仪馆。正门口,停着一大片黑色同款车型的车队,车标是许常公司的标致,每辆车的擎盖上都布置着白菊花。
章翊内心触动,感激地朝这个车队深深地鞠了一躬。原来早上宋子梁没有来医院送别,是办这个事去了。
宋子梁领着车队,一路往家的方向驶去。副驾驶座上坐着欧远,后排章翊的左右两边分别被赵瑾和黎晓之承包了。一路上,五人未发一言。
行至小区门口,宋子梁没有停车,而是继续向前。章翊知道那是去许常公司的方向,她没有问原因,宋子梁却在哽咽:
“老大说过,等新车量产了,就结婚。”
“他说,接新娘的时候,就用我们研发的新车组一个车队,绕城一圈。”
“他为这个项目付出多少,只有我们知道。现在研发到了最关键的阶段,他却不在了。”
“我想让老大,再看一看公司。我想让他放心,我们会继承他的遗志。”
车队一路跟着宋子梁,在这个承载许常理想的地方,盘桓了三圈,然后驶离。壮观又悲恸。
停车后,四个人陪着她一起回了家。
到家后,章翊放下紧抱的这对罐子,走进卧室,拿出来两个方形的木质盒子,盒盖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盒身光泽圆润。她把这对琉璃罐,分别放进了这两个木盒里,合上了盒盖,捧起其中一个盒罐,重新抱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她把这个装有许常一半骨灰的盒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的枕边,就好像他不曾离去。
她抚摸着盒罐,想起了那天,许常抱着这两个木盒回来时的情形。她问他买这个是干嘛用的,他只是回了一句,希望你用不到。此刻回想起来,她吞声忍泪:
“你说说你啊,所有的事情,你都设想到,安排好了。就连这两个木盒和琉璃罐的尺寸,你都是经过测量的,否则不可能放入琉璃罐分毫不差。”
“可是,你怎么就唯独疏忽了我呢?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现在要去贡城给你安葬了,离开几天,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好好呆着,等我回来。”
她掀开被子,盖在了盒罐上,打开门走了出去,合上了卧室门。
抵达贡城时,已是黑幕满天、月明星稀时。
时间只是过去了三个月,再次来到这里,竟生出了一种时过境迁之感。章翊听着一路上熟悉的川渝话,心里五味杂陈。
许送最后到底还是给家里去了电话,告之了事发的一切经过,也坦然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得到的结果和她预期的结果并无二致。贡城,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家,她被许家单方面除籍了。
六十多岁的老母亲抱着儿子的骨灰哭到几次晕厥,老父亲一直埋头抽烟,沉醉在吞云吐雾里,不发一言。姐姐和姐夫们以及外甥和外甥女们,纷纭杂沓地分散在家里的各个角落。
整整一夜,这个家里灯火通明,不眠不休。
安葬的日子定在了第三天,二零零一年一月四日,腊月初十。
这一天,直系亲属们穿着白孝衣,头戴白孝帕,旁系亲属臂膀上系着黑纱,对逝者进行着最后的送别仪式。
许常没有孩子,由章翊捧着他的骨灰盒罐。此时的她,已经失去了听觉和视觉,精神恍惚,像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由姐姐们搀扶着,走在了队伍的最前端。
章翊把骨灰盒罐放置于墓心,掀起孝衣,拉开随身斜挎的包,从包里拿出一个木质小方盒,放在了骨灰盒罐的旁边。没有人过问那是什么,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昨天还是长发飘飘的人,今早出门的时候,变成了齐肩短发。
木质小方盒是章翊昨天请求欧远和黎晓之去买的。盒面同样雕着古朴的花纹,是许常喜欢的样子。早上,章翊拿着小方盒,坐在许常曾经的书桌前,发了很久的呆。最后,她拿出一条红线,缠好长发后,剪了下去,没带一丝犹豫。
就让你喜欢的这头长发,代替我陪着你。
墓门被合上,墓碑被立起。
墓碑的刻文遵循了传统习俗。
六字碑:爱子许常之墓。
墓碑右下角刻着:早逝于二零零零年一十二月三十一日。
没有立碑人。
章翊站在墓碑前,一阵揪心的痛向她袭来:
“许常,你这么怕冷,到底还是一个人先埋在地下了。”
“你看这孝衣和孝帕,像不像婚纱和头纱?它们同样纯白无瑕。”
“你说过我注定是你许家的人,你不要忘,我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