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明天。”章翊打断了他了话。
“你是说,明天火化?”欧远带着试探,轻声询问。
“明天。”章翊收回目光,望向雪白的屋顶,传出空旷的声音:“我想回家。”
“行。我先去下许送那边,等你营养液输完,我送你回家。”欧远走到门口,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看病床上的人。
黎晓之坐在许送病床边,削着一只苹果。欧远慢吞吞地走了进来,望向黎晓之和林筑安,互相点了点头。
“许送,火化的日子,章翊确定下来了。”欧远语带戚切:“明天。”
许送靠在床头,沉默良久,悲怆的声音显得无力又空洞:
“欧远。明天火化后,许九的骨灰,分出一半,留给章翊。”
“许九生前有交待过我。这是他自己的意愿。”
“拿到骨灰后,就麻烦你送到贡城去下葬。”
“家里,我还没有通知,我不敢通知。”
“我也不敢回家。短时期内是不敢了。原因你们都知道。”
“后续事故处理的事,也还要麻烦你们再帮忙善后,我”
许送没有再说下去,她其实非常后悔和自责,如果不是自己非要生下这个孩子,如果不是自己纠结生日和纪念日的问题,如果不是自己肆意妄为……还包括手术签字,在心智正常的情况下,明明可以自己签字的……她恨自己,连带着不想见到这个孩子以及孩子的爸爸……
章翊跟在欧远身后,刚走进小区大门,就看见了正从大门内出来的宋子梁。
宋子梁看到她,大吃一惊:“嫂……嫂……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章翊看到熟悉的面孔,差点没忍住再次落泪,她仰起头望向天空,硬生生地把蓄满眼睛的液体逼了回去。
宋子梁挠了挠头,尴尬地解释:“老大让我给他请了几天假。我……我来找老大拿文件柜的钥匙。他电话打不通,嫂子你的电话也关机了,我只好上门来找,敲了半天门,没人在家。这不,在这儿遇见你了嘛!”
欧远对宋子梁点了点头,犹豫着开口:“许常……许常他过世了。”
“你说什么???”宋子梁瞳孔地震:“他昨天上午还和我通过电话。不能这么开玩笑。”
“昨天中午的事。车祸。”欧远拍了拍他因震惊而颤动地身体:“你们公司那边的手续,还要麻烦你代为办理一下。非常感谢!”
“嫂子,这人谁啊?他说的是真的吗?”宋子梁不可置信地向章翊求证。
章翊点了点头,嘶哑地出声:“明天火化。你要来送他的话,明天一早到中心医院。”
宋子梁闻声捂脸蹲地不起,旁若无人、毫无章法地痛哭起来:“老大明明昨天上午还给我打电话来着……怎么就……怎么会……我不信……”
章翊掏出口袋里的纸巾,塞进了他手里,转身朝着楼幢的深处走去,那里是家的方向。
打开门,章翊走进厨房,拿出一只碗,盛出许常昨天早上煲的鸡汤,咕咚咕咚地往肚子里灌,一直到沙锅见底,她才停下。
液体冰凉却给她带来了最后的一点温暖。
许常,我饿了,我真的饿了……
欧远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怪异的举动,没有一点办法,劝慰和阻止都不合时宜。
说了碗放在水池里,等他回来洗的人,再也等不到他回来了。章翊收拾起厨余,洗好碗,擦干水渍,系好垃圾袋,丢在了门外。
再回来时,她走到电视柜前,蹲下身子,拉开抽屉,小心翼翼地捧出平安夜那晚许常小心翼翼放进去的一对琉璃罐,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
起身时,她瞥见了阳台上的薄荷,不由自主地站定了。
她想起许常说过,薄荷是长日照植物,喜阳喜水。
她走到置物架边,拿起喷壶,给它浇了一遍水。浇完后,她抱起这盆没来得及归位的植物,放在了花架上。
最后,她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拿出不久前,许常为领证置办的西装和红色长裙,一起摊在了床上。她坐在床上,细致地抚摸了一遍两套新衣服,拿出剪刀,剪去了衣服上的吊牌。她把衣服装在了同一个纸袋里,拎去了客厅,也放在了茶几上。
许常,人是你选的,日子是你选的,衣服也是你选的。
你说,西装配红裙。
你说,新年的第二天,是腊八节,你找人算过,是一个好日子,我们会在那天去领证。
你说,这个证具有话语权,你需要给我这个权利,让我明正言顺。
但是,你食言了。
二零零一年一月二日,除了宜结婚、领证、嫁娶之外,还宜祭祀、入殓、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