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翊急火攻心,踉跄着倒地,失去五感。
医生扶起她,耐心劝慰:“家属,请您节哀!”
抢救室里,一张床上,盖着白布。
章翊觳觫地走近病床,战栗地掀开白布,那张清秀俊朗的脸呈现在她面前。病床上的人,和平日里睡着的样子并无二致。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他的眉毛、双眼、鼻子、嘴唇、耳朵。她像是在触摸绝无仅有的稀世珍宝。
她握起他冰冷坚硬的手,掌心和手背上干涸的血迹,颜色深红。她俯下身吻了上去。
她整了整他的衣领和头发,伸开胳膊抱了上去。她的脸贴着他的脖颈,凉寒的触感,冷的她眼泪直簌。她就这样抱着他,许久,许久。
最后,她吻了吻他冰冷中带着血腥味的唇,一丝不苟地替他盖上白布,就像替他盖上了被子。
那些寻常日子里,我们感受到的一反常态,从来不是平白无故。
我们总以为,明天过后还有明天。我们常常忘记,要依迹而循。
说了回来洗碗的人,早上一起出门的人,他可能再也不能回家了。
章翊记得许常所有的嘱咐,她掏出手机,拨出了欧远的号码。
欧远:“翊翊啊,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啊?吃中饭了吗?”
章翊:“欧远。”
欧远:“翊翊,你怎么了?声音听着不对啊!感冒了还是刚哭过?是不是许九那小子欺负你了?有什么你告诉我,我来教训他。”
章翊:“欧远。许常,他走了。”
欧远:“走了?去哪了?我看这小子是活够了,他还敢离家出走不成?因为什么事?你告诉我!吵架还是什么?我跟你说翊翊,许常他人挺好的,就是有点固执,你别和他计较哈,两个人过日子,互相理解,互相包容。一会我给他打电话。不行我飞一趟羊城。你别急,啊!”
章翊:“欧远。许常,他不在了。”
欧远:“你说什么???”
章翊:“车祸。十二点医生宣布的死亡。”
欧远:“翊翊,你别急,你别急啊。我这就订票过去。哦对,许送,许送她知道吗?先让许送过去陪你。”
章翊:“许送在生孩子。”
欧远:“你说什么???”
章翊:“欧远。我……我应该先干什么……”
欧远:“你别急啊翊翊。我马上过去。你是在医院吗?你就在那,哪都不要去,哪都不能去。一定记住了!”
章翊:“好。”
黎晓之从手中台上下来,刚脱下手套,正在洗手,手术室护士拿着手机跑过来:“黎大夫,您的手机一直在响,响了很久了,怕是有什么急事,你快接一下。”
黎晓之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继续洗手:“是我家那口子,他能有什么急事,等会儿的。”
手机声音停止后继续响起,黎晓之擦干手指,按下了接听键:“你有病吗?什么大不了事,要这样一直打电话。”
欧远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说废话,直接了当:“晓晓,两件事,你挺住。一,许九,两个小时前车祸离世了。二,许送,正在生孩子。”
黎晓之:“你说什么???”
欧远:“我现在在飞机上,马上要关机了,去羊城。时间紧急,机票你自己买下,咱们羊城见。”
黎晓之:“许天仙……许送……哎呀,你快去快去,和我废什么话,我马上订票。还有还有,翊翊,翊翊那姑娘呢?”
欧远:“在医院。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黎晓之:“我是问她怎么样了?事情论堆凑,还都是……”
欧远:“这正是我担心的。”
黎晓之:“保护好她。”
林筑安在手术室前,前后左右来回走动,震惊大于喜悦,说不出准确的心理感受。约摸一个小时后,他听到“哇哇”的哭声,是孩子出生了。他左右手抱成拳,惊喜感暂时占据上位。
十几分钟后,护士抱着小小的一团,走了出来,朝林筑安使了个眼色:“哎,许医生家属,过来看看。男孩,五斤四两,母子平安。”
林筑安想抱抱孩子,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左伸一掌,右伸一掌,陌生且别扭地接过小婴儿:“谢谢!许送她……”
“许医生在缝合,我先抱出来送去保温箱。早产儿,各项生命体征尚不达标,需要严加看护。”护士指了指手术室前方的通道:“孩子给我吧,你在这里等许医生缝合好去病房。”
“好。”林筑安看着臂弯里的软软的小婴儿,突然蹙眉,自言自语:“小伙子,你长得像你妈哎!漂亮!”然后恋恋不舍地抱还给了护士。
千禧年的最后一天,腊月初六,星期日,天气晴朗,温度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