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琉璃罐,是用来装骨灰的。”
“我答应过你,骨灰,一半安葬,一半给你。”
“这两个罐子,均分一半。”
“新年的第二天,是腊八节,我找人算过,是一个好日子。我们在那天,去领个证。”
“我知道,你其实不在意有没有这个证,它也构不成约束。但是,特定时刻,它具有话语权,我需要给你这个权利,让你明正言顺。”
“人在生时,可以选择,死时,只能承受。尽管那时,已经无知无觉。所以,有想要的事物,在还有选择权的时候,尽早完成。”
“许送的情况不太好,她计划在新年的第一天,去剖腹产。这件事情,她不准备说给家里,那我们就不作评价,只作承担。”
“这么想来,新年的开篇,就是圆满。做了舅舅,领了证。”
“除了对父母无法时时尽孝之外,对自身,我没有遗憾。”
“唯一的遗憾,就是无法确定能不能陪你到老。”
“想和能是两码事。”
“其实对你,有一种深深地愧疚感。”
“刚来羊城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家里只有电视墙和电视柜,没有电视机,我没有回答你。”
“现在我回答你,因为孤独。”
“没遇见你之前,我也会时常觉得孤寂和无望。”
“就像你给我买的那些衣服,是彩色的。因为你,我的生命不再只有黑白。”
“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具有意义。”
“如果还会有来生,我也还会找到你。”
章翊靠在他的的胸口,越听越沉重,不自觉地潸然泪下,她颤抖地哽咽起来,出声沙哑:“许常,你怎么像在交待后事一样?我不要听了,不要听。”
“不是交待后事。”许常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心脏像是折皱在了一起,充满自责:“我们留着后事,保持期待活着。”
果然还是不能这么直白地对她说这些话。许常拥紧了怀里的人,长叹了一口气。心里隐隐藏着的心事,再也无法宣之于口。
饭桌上放着两个鲜红的苹果和两个清香的橙子。它们成双入对地排列在一起,就像此时窝在沙发上的俩人。它们,寄托着下一年的平平安安和心想事成。
这是一个没有雪的城市,十二月末的天气却是寒凉逼人。章翊洗漱完披散着半干的头发从洗漱间出来,感觉到阵阵哆嗦,忙不迭地把自己塞进被子里。许常伏身在书桌前,埋着头不知道在写什么。
章翊拿了本书靠在床头翻看,许久不见书桌前的人停笔回来睡觉,忍不住开口:“在写什么?能不能明天再写?你要保证睡眠充足。”
“好。”许常收了笔和纸,放进了抽屉,起身回头望着床上的人:“喝不喝水?我去泡杯茶。”
章翊点了点头。许常出去之后,她迅速地下床,拉开抽屉,翻出他刚才放进去的纸,打开快速阅览。
纸上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家庭琐事。水费账号,电费账号,天然气账号,物业费,交费地址,交费数额。甚至还有管道疏通电话,开锁电话,以及各种应急事项的联系人和电话……
章翊愣在当场,这是……什么情况?结合两个小时前在客厅里说的话,这当真不是在交待后事?她突然生出一种特别不好的情绪,说不出原因。
客厅里,许常坐在饭桌边,打开玻璃罐,正准备往杯子里倒茉莉花,就见章翊神色不宁地向他走来。她走近,站在椅子背后,双手圈住了他的脖颈,俯下身把头埋了进去,披散的长发,倾泻在他身前。
许常覆上她的手,轻拍,出声温柔:“这是怎么了?嗯?”
桌上的水壶四散着雾气,鸣响后停止了加热,俩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谁都没有动。
良久,章翊躲在他的脖颈下,翁声翁气:“许常,你是不是感觉到身体哪处不好?”
“没有。没有感觉不好。”他转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一派平静。
“我看了你刚才写的东西。”她紧了紧圈住的人。
许常洞悉无遗,耐心安慰:“有备无患,不要多想。嗯?”
“事出反常。”章翊的情绪依然跌落在某一个低点处。
“真的。信我。”许常站起身,紧紧地拥住了她。
章翊回抱住他,心里突然泛起阵阵酸涩。这个人的怀抱一点儿也不温热,浑身都是冰冰凉凉的,哪怕是睡觉的时候盖着被子,体温都不会升高太多。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温暖了她的时光,教会了她生活,让她重新定义了生命的意义。
平安夜的夜,静谧而安逸。楼宇间的灯火,渐渐停熄。半开的窗户无风无月,冬日的萧瑟呈现在绿色的草木中,漫漫散播,波谲云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