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中的病人,情绪出现了不稳定。邓医生看到林许程开始轻微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他知道,影响病人的干扰源出现了。他紧了紧放在病人头部的手,另一只手贴合在了病人的额头,想为他带去一星半点的温度知觉,虽然这种举动未必奏效。
林许程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套既熟悉又陌生的房子里。
房子里的一男一女,正是在机场大厅内的白衣黑裤男和白色长裙女。他们进进出去去,一会儿在厨房,一会在客厅,一会儿在卧室。他们的相处,融洽、和谐,还有恩爱、般配。
不同的场景和不同的着装,在告诉他,他在这套房子里已经待过了不同的季节。可他明明记得,他一直站就在这里,没有走开,甚至没有挪动。
他细细地打量起这套房子,总觉得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如果非要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那应该就是——恍如隔世。
恍惚间,他瞥见了电视柜上的单页日历。他挪动步子,往电视柜走去,想要看清楚日期。那日历白纸黑字,上面赫然显示着印刷体:2000年12月31日 腊月初六 星期日
二十一年前?林许程轻声地重复着日期。而后,他突然感觉到头部传来一阵炸裂声,痛感来的又急又汹,他甚至来不及伸手捂住头,就踉跄地栽倒在地了。
闭眼之际,黑暗与光明之间,不停地有说话声交缠在一起,清晰又响亮,一齐向他袭来……
“幺儿。”
“许九。”
“许常,你的身上有艾草香。”
“许常,让我走进你的生活,好不好?要结果的那种。”
“许常,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活得久一点。”
“许常,我需要你,为我做到,寿终正寝。”
“许常你混账!”
“许常……你有点好看。”
“许常,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许常,你会不会把我卖掉?”
“许常,我想抱抱小时候的你。”
“许常,我来接你回家。”
“许常,你是不是感觉到身体哪处不好?”
“许常……”
“许常……”
“许常……”
“许常,我饿了。”
林筑安和许送站在玻璃墙外面,看着躺椅上不停抖动的人,终于焦急胜过了理智,在未得到医生允许的情况下,猝然打开门,双双走进了治疗室。
邓医生朝突然闯进来的二位点了点头,并未有任何怪责,接着便缓缓地开口解释:“根据病人现在的反应状态,他应该是有一个干扰源。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替他找出来。”
林筑安摩挲着下巴,揣测着邓医生话里的意思。疏离惯了的许送,此时脸上也显露出来担忧的神色,她是医生,她知道找不出干扰源,将意味着什么。
“如果找不出干扰源,他是不是就不会醒来了?”林筑安心神不宁地问道。
“也不会。”许送解释:“意志力薄弱的人,可能会需要一段时间,但这个时间是因人而异的。”
“林夫人说的对。”邓医生朝许送点了点头,接着说:“怕就怕,病人陷入在幻境里或者某些美好的事物里,潜意识不肯让自己清醒过来。”
“我之前经手过这样的案例。”
“能问问你们,章翊女士是病人的什么人吗?”
林筑安和许送对视了一眼,惊讶道:“章翊?”
邓医生:“对,两个多月前,大概是国庆期间,她有来找过我,咨询的病情,正是你们孩子的。”
林筑安闪躲着又看了许送一眼,才强作自然地说:“她应该是这孩子的舅妈。”
邓医生:“请你们现在给她打个电话,说明情况,再试上一试。”林老哥,你这闪躲的语气就已经出卖了你,我都无需再用专业知识去识别了。
五分钟后,林筑安小心翼翼地回到治疗室,他端着手机,开了免提,调高了音量,放在了儿子的耳边。
章翊的声音从通过扬声器传送出来:
“林许程,你的投产计划书什么时候交给我?”
“林许程,你只要答应我不再打架,我就原谅你。”
“林许程,你走了两天,同同它一直在找你,狗粮也不肯吃了。”
“林许程……”
“林许程……”
“林许程……”
“林许程,我饿了。”
黑暗中,林许程感觉自己似乎是躺在地上,冷冰又潮湿。他向着声音的来源处艰难地移动身体,想要听清是谁在说话,又说了些什么。他蠕动着、挣扎着、负重前行,向着黑暗中,唯一可辨的声源处匍匐而去。
章翊停止说话的那一刻,林许程徒然地睁开了眼睛。他没有说话,而是呈现出一种完全放空的状态。半晌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泪顺着眼尾簌簌滑落,止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