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蹲在章翊的身旁,伸手握住了外婆的手:“外婆。”
“幺儿,你回来了哟,妈想你哎。”老太太的泪珠彻底断了线。
林许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微偏过头看向章翊,想要寻求帮助。章翊像是做好了预判一般,在他偏头看过来的时候,无缝对接上他的眼睛,两人对视,久久不语。
良久,老太太用力回握手中的手,涩哑的声音再次从颤抖中发出来:“幺儿,你去哪里了呦?作业都写完了没得?”
林许程无法形容此刻的心里感受,他甚至觉得自己不该有感受,他感受到心脏的颤动频率在混乱,他思虑了一会,回答:“我出去玩了,现在回来了,作业都写完了,你放心吧。”
老太太:“以后出去耍,带上翊翊哎,她一个人在屋里头等你。”
林许程:“好。我带上她。”
老太太:“你和翊翊有空了,去找找送送,让她回屋里头来,妈不怪她了,让她回家。”
林许程:“好。我们去找许送。”
被点到名的许送,此时,双手捂起脸,努力压制着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她想到的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老太太:“幺儿,翊翊是个好女娃,妈喜欢她,以后啊,你要对她好一点。”
林许程:“好。我对她好。”
老太太:“妈累滴很,想睡了,你们出去耍哟。”
林许程:“好。”
这一觉,老太太睡下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当天夜里,老太太没有了呼吸,自然老死,享年90岁。
老太太自十几年前老爷子过世后,就养了一只橘猫。平日里,女儿外孙们,各有各的事情和生活,多数时候,都是一人一猫,互相为伴。这只橘猫当年是章翊抱来给她的,刚抱过来的时候,它还是很小的一只,蜷缩在屋子的一角,瑟瑟发抖,有人靠近时,它就会发出惊吓地‘唔唔’声。慢慢长大后,它的性格变得非常的傲娇,对别人一惯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只有老太太能触碰它,无数个日子里,它都赖在老太太的腿上睡觉。
猫有灵性,章翊一直这么认为。
老太太离世后的第二天清晨,这只橘猫也死在了老太太的床上。经过检查,橘猫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过任何征兆,是同样的自然老死。
这只橘猫,老太太唤它‘久久’。
老太太躺在水晶棺材里,水晶棺材里还躺着一只橘猫。
天气炎热,出殡的日子,定在了第三天。讣告、丧葬等一系列事情,按照习俗传统,理应由儿子操办。许家的第七个女儿许迪,代替许九一己承担了最后的子孝。
所有的下葬流程走完,结束时已临近中午。
章翊走在队伍的最末端,她望着前面一行熟悉又陌生的人,想着自己也是这行人中的一份子,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感受。
这片公墓,她几乎每年都会来上一次,对这里,算得上熟识。老太太和老爷子的墓是双墓,离那个人的墓不算太远。
在一个分岔口,她调转了方向,按照原计划,去了许常的墓。她没有带任何扫墓的工具和祭品,她只是去看看。
突如其来的殡葬礼仪,让林许程有一些疲惫。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被充当成许家的男孩,行不实之礼,比如说连续守夜。晚上不能睡,白天睡不成,天气又热,他感觉自己快虚脱了。
他缓缓地慢下步伐,远远地落在了人群后面。在一个分岔口处,他不经意转头间,看见一个人背离人群,前往了另一个方向。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于是他也调转方向,悄悄地跟了上去。
自从那天上午从林筑安口中知道了‘曾经’,这两天,他没有在众人面前刻意地与章翊保持距离,也没有主动和章翊说过话。他觉得这样可以起到一部分的保护作用。
章翊在一块墓碑前站了很久,然后她脱下了身上的防晒衬衣,在手上缠绕成团,接着用这个衣团擦拭墓碑上的灰尘,从上到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这是林许程看到的。
他慢慢地向她靠近,看清了墓碑,六字碑文:爱子许常之墓。还有一排日期,正是他的生日。
“他是怎样的人?”林许程没来由的一阵恶寒,就像掉进了一片冰窖里,连发出的声音都自带着颤抖。
章翊转身回头,看了看向她问话的人,继而继续擦拭墓碑,似是思考了很久,才给出了回答:“他不能算是人。”
林许程惊讶不已,不能算是人?难道算是鬼不成?也对,毕竟他已经离世那么多年,算不算人,也没什么所谓了。
章翊在心里默念着:他不能算是人。就好比汽车要靠发动机才能运转,服装要靠车缝才能成衣,薄荷要靠太阳才能生长,梧桐要靠土壤才能成活,我要靠他才能过完这一生。所以,他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