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琅原地被炸了个头晕眼花,被强行灌进的新奇思想来不及消化,只能糊里糊涂地连道了几声“是”。
在跟程家人打交道这方面,贺琅连小的都玩不过,又怎么能玩得过这几十年风雨人间的老江湖呢?
愣了好一会,贺琅才后知后觉地从一片混沌中发现自己被糊弄了,不禁惭愧地笑了起来,憨头憨脑地挠了挠头道:“伯父言之有理,那小侄今后要更加注意了才是。”
程萧仪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叫我‘叔’就行,我听着顺耳些。”
贺琅从善如流地道:“好的,程叔。”
程萧仪用赞许的目光看了贺琅一眼,很是满意他为人处世的风格,既不过分拘谨,也不矫揉造作,主要是很懂得变通。
程萧仪道:“此番接任御舷使一职,一路穷山恶水,不好走吧。”
贺琅随即正色道:“搅浑水的太多,但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我走的本就是灰色地带,有点城府的不会往里扎堆,其实我不太明白皇帝的意思。”
这话他连他爹都没问——他爹刚把他召回去没几天,又破簸箕似的丢到火里自生自灭,纵然他心思千般通透,万般明了,但他毕竟也是贺老将军的亲儿子,说心里没气那肯定是在赌气。
程萧仪豪迈地把碗里的粥吸溜干净,才说道:“甭管他啥意思,他们下他们的棋,我们当我们的子,既然那小皇帝想拿你钓鱼,你就把线放长,自然会有人上钩,你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贺老将军别的不说,就是大方,你贺小公子千两黄金的命,我们雾山还是保得齐的。”
贺琅又被程萧仪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如今在他看来,无论是自家贺老将军,还是对方程老阁主,都十分不靠谱!
贺琅:“我爹……”
程萧仪道:“你爹还是很关心你的。”
贺琅默然无言。
程萧仪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贺府那笔陈年旧账什么日子是个头啊,看把这孩子折磨的,数十年有家不能回。
不过既然贺苍晖已经把贺琅光明正大地认祖归宗,想必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只是赶得不是时候。
贺苍晖向来忠义,不过把刚接回来的儿子递给人当刀刃使,这就让程萧仪属实不敢恭维,都是为人父母,程萧仪凭心而论,他做不到,尤是芜崎山之战以后。
程萧仪适时地岔开话题,又绕到了此次裕州之行上:“那小皇帝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近些年轩亲王之事在朝廷明里暗里吵得不可开交,闲散王爷游离在庙堂与江湖之间,属实让人忌惮,你应该也猜得到,两方有一方容不下,必然有人要亮爪,此次裕州之行只不过是个引子,你且小心。”
贺琅点头道:“彭泽府时赵颀已经动手了。”
程萧仪提醒道:“此事牵扯势力错综复杂,有不少小鬼想借此往上爬,一旦找到依附,恐不好对付,贤侄,过两日到了裕州,你要留心,你现在就是一块被饿狼群百般惦记的香饽饽,一不小心就得被人咬一口。”
这个比喻真的是很通俗易懂了,贺琅礼貌地笑了笑点头称“是”。
贺饽饽香不香不知道,反正贺饽饽觉得自己心很累,也许还没到地方就变成扁饽饽了。
贺饽饽只是随便想想发泄一下情绪,没想到一语成谶。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程莠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衣衫,她像即将溺毙好不容易挣扎出水面的失足者,坐在床上攥住胸前的衣襟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来不及细想噩梦中令她惊惧的尸山血海上那迎风而立的人是谁,她骇然转头望向窗户,冲天的火光从远处映到窗上疯狂地跳跃,在黑暗中刺激着她的瞳孔。
着火了。
外面混乱的嘈杂声很遥远,程莠很快判断并非东园起火,但她心神很不安宁,心悸一阵盖过一阵,恐惧笼罩着她挥之不去,让她不住地害怕。
程莠翻身下床,顾不得穿鞋,只随手将沐浴之后穿的宽大白色长袍罩在身上,一拉系带胡乱地系了个结,连鞘带刀抓起金羽刃就披头散发赤着脚冲了出去。
程莠抬头望向滚滚浓烟火光漫天的地方,瞳孔倏地一缩。
“南园……牡丹庭!贺琅!”
程莠拔腿就向南园跑去,刚出了东园,就见不少住在南园的客人灰头土脸一脸惊恐地往外撤,慌乱逃跑的,打水救火的混作一团,乱七八糟地奔逃在回廊间,程莠紧皱着眉,一手按住廊栏翻到了回廊外侧,足尖轻点掠上了房顶,白袍在夜空中翻飞,摇曳在身后,随着她的起伏跳跃如同展翅的蝴蝶,直奔火光而去,飞蛾扑火般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