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片叶子丢进杯中,冲入沸水。
深色翻了上来,把原本清澈的水染得令人生厌。
他把这能够缓解毒发遮掩脉象的解药一饮而尽。
幸得沈叙妙思,晨起一片,傍晚一片,他才能真的喝下血魂散却在毒发之日行动自如,用早年行医不慎中毒搪塞皇帝。
只是不知这样的计策能否奏效。
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他想着,把忧虑放到一边。
今夜,还有最后一步,人事已尽,但凭天命。
他取了两个酒盅,各自满上,把许纤带来的红色纸包中的粉末悉数倒进其中一杯,自己则拿起另一杯来,遥遥敬了窗外的夜空。
今日的雨没有如约而至,夜却无月无星,阴沉的可怕。
如果不是醴都的烈烈灯火,恐怕也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夜。
适合离别,也适合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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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颔首樽前处
夜深了,迟迟不来的雨终于松了神经,懒懒散散地降下来。
整个皇宫都沉沉入睡,只有栖梧宫依旧掌着灯。
皇帝歪在案前的椅子上,一手撑头,用一个很不羁的姿势看着一页奏疏,桌上还另外散着几份。
皇后则在一旁为香炉里添上香粉,火星一闪而灭,换一缕轻烟。
如果忽略他们二人脸上木然的表情,这俨然一片挑灯夜读,红袖添香的温情蜜意。
“这老贼愈发放肆了,”皇帝冷不丁啐了一口,把手中的奏疏扔到桌上,带得另外几份也滑到案边,“竟敢弹劾朕,说朕苛待老臣,私养耳目,惹得民议如沸,朝堂不安。”
说罢,他不解气地把那些原本岌岌可危的纸页都掀到了地下。
“从古至今,哪位天子不培植自己的势力?陪老东西们守着父王的陈规陋习做什么?又有哪个天子眼瞎耳聋,任凭天下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皇后仔细置好香炉,这才去捡起了可怜兮兮躺在地上的纸页,归拢齐整放回他面前。
他不再用声音表达自己的愤怒,而是向后靠去,原本细窄而深邃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舌尖卷着上唇,邪性得好似蛇虫。
“嫣嫣,此回太常一案,是朕裁度有误?”
皇后叹了口气,幽幽回道:
“李大人位居太常卿,本该专心于宗庙之事,即使是私宴之上,也不该当着百官之面妄议政事。皇上想罚自然也是应当的,只是明着为此事罚不免显眼,又有暴露之嫌,难免遭人非议。”
皇帝似乎对这个回应还算满意,神思游去了别处。
回神时,又问道:
“血魂散一事,你觉得可信么?”
“不全信,也非全然不信罢,”她答道,“既然梁医官说中毒之事为真,那他为了自救遍访天下也不无道理,更何况赴命使的消息说他不论医生巫师都曾相问,说明他也毫无头绪,隐仙谷若真有神人神药能参透血魂散之秘,也不必他如此辛苦。”
皇帝咬起了下唇,撕扯着并不存在的疑虑。
“当真只是为了自救?他一个老头子,辛辛苦苦转了大半个国家,还不如躺在家里好好养着呢。”
“常听人说,人愈老愈怕死,想必也有一定道理。”
一抹浅淡的血色洇湿了唇边,把一个笑染得有点惊心。
“也是,且看这几日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太监跪在了门外。
“禀皇上、皇后娘娘,吴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皇帝说道,后半句的声音低了一半,“他不好好跟着那个姓沈的老头,跑来干什么了?”
很快这个问题就得到了回答,使者还未来得及换上官服,显然是从街上飞奔而来,雨水兜头湿了个彻底,滴滴答答在栖梧宫的攒金地毯上留下一行印记。
“皇上……皇上恕罪,”他上气不接下气,勉强拼出一句话,“沈宅……失火了。”
“失火?”皇帝一下没控制住,叫道,“怎么回事?”
“臣……不知……”
奏疏又一次被掀到了地上,只是这次,目标很明确,是这位吴姓使者的脑袋。
“朕让你看着人,留意可疑之处,等朕的指令再动手。你看了小半日,就看到一场火?怎么烧起来的都不知道?”
“臣……臣……”原本就因体力消耗气喘吁吁,此刻他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皇后只是淡淡地站在一旁,垂着眼眸,似听似未听。
眸中却凝着浅浅的雾气。
“你一五一十地交代。”皇帝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换了威严声调。
“臣……自他出宫,就一直跟着,从未离开。夜里天色不好,臣看着要下雨,就换了个避雨之处,只此间疏忽一下,原本能看到的里屋就看不到了,火……火从那里烧起来,臣注意到时,已经很大了,不能……不能进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