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内的黄纸灰烬被冷风袭得满堂飞卷。
黄纸上方偶尔窜起一道火光,映照着堂上端挂的黑色‘奠’字一片亮堂堂。
但眨眼间,又被缕缕清寒给压制了凶性,重化一抹奄奄一息的白烟。
一袭素袍白衣的沈家大少爷正倚在棺前,小心翼翼地帮自家夫人配凤冠,簪绒花。
骨节分明的手指极温柔地给她整理喜袍上的披帛,凤尾铃,橙色流苏。
棺内的女子盛装打扮,蛾眉细长,双目轻闭,鼻若雪山,面似桃花,薄唇朱红……
诚然就是一名沉睡等待夫君唤醒的待嫁新娘。
沈明朗将他的夫人,打扮得漂漂亮亮,丝毫不逊色于他们成婚的那日——
寒风扬起供桌上的白色冥钱,哗哗啦啦地从天而降,仿佛是为他们下了一场凄凉的雪……
“天冷了,晚晚的手,也冰凉了许多。”他面色憔悴地握住了棺中新娘的手,怜惜着,迟迟不肯放,唇畔微扬,还像从前那般温柔君子,如琢如磨的和她说话:“晚晚今天很漂亮,比以往的每一日,都漂亮。”
“冬衣我已经命人给你烧过去了,没有我在身边念叨着,你可不能使小性子,不听话。”
“知道你心里一直挂念着那个人……你我婚嫁,实属被迫,你并不心悦于我,今日,我便还你未嫁自由身。”
“你我缘分,始于这身嫁衣,亦终于这身红妆……为你穿上这身嫁衣下葬,到了下面,你便是未嫁小姑娘,听说穿嫁衣下葬不算已成婚,想来到了阴间,黑白无常也不会将你的名字再列入沈家之下了吧!”
“和离书,便放在你的心口,来日会随着你的身子一起下葬。算是,全了你想同我死生不复相见的心愿。”
“只是,委屈了晚晚,要以我夫人的名义下葬……本想为你的碑上添名为薛家姑娘,可又怕左邻右舍对你议论纷纷,伤你名声。”
“你是个好姑娘,嫁给我,委屈你了……你一直都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我娶了你,却护不住你,这便是错。”
“假若,时光能够倒流,我不会再将你带来沈家,也不会,与你有任何情缘。你一直都是美丽温婉的百灵鸟,你更适合外面的天空……”
“晚晚……你应该很讨厌雪吧,以后,不会再看见了。”
“我对不起你……”
说着,沈家少爷就红了眼眶,拿起棺中女子的手抵在额心,含泪苦笑:“都是我不好,我没护得住你……晚晚,我对不起你,我要了你,却没能力保护你,我该死……
晚晚,我多么希望你能活过来,却又害怕你活过来……这人间,于你而言,不过是熔炉炼狱,我知道你在人间过得苦,而这些苦,都是我带给你的……
傻丫头,走吧,去了下面,早日解脱,忘掉这些恩恩怨怨,来世,一定要好好的。”
泪水一颗一颗滚落容颜,晕湿了女子的指尖。
男人拧紧眉心,一字一句,羸弱低吟:“晚晚,我爱你,但愿来世,我们永远都不要再见。”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你便无须再相思,唯愿,死生不见,如你所愿。”
漫天白雪渐渐迷离了她的泪眼,她呆呆看着眼前徐徐化作梅花散去的虚影,良久,才抽了抽唇角又哭又笑:“死生不见,如我所愿……如我所愿啊!”
突然猛地抽泣起来,女鬼接受不了地狠狠摇晃自己满头的凤冠金钗,嚎啕渐猛:“是我,亲手弄丢了他,是我亲手弄丢了他、是我,啊——”
倏然昂头一声惨叫,结界内剩下的新娘身影顿时消失不见,自房梁上忽垂下了几十条血色红绸,在平地惊起的飓风中疯狂飞舞撕扯……
“是我弄丢了他,是我,是我伤了他——”
“我们明明也有很多美好的时光,是我亲手抹去的!以前,他也教过我剪窗花,也陪过我放风筝,也亲手给我簪过花,是我,是我故意抹去了这些甜蜜记忆,是我,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女鬼忽然就精神崩溃,神智混乱了,仰面凄惨呐喊时,连嗓音都变得空洞有重声了。
而她发疯直接就导致整个结界都在疯狂摇晃,风卷得很厉害,满目的血红晃得我眼睛一阵昏花。
恍惚间,我还看见我们几人的四面八方遽然旋起了一个黑色的雾圈,且雾圈的范围在越缩越小,威力在愈增愈猛!
又一声凄厉嘶叫破嗓而出,震得我立时双耳闷鸣,脑子里一通乱哄哄。
好不容易在狂风中睁开双眼,却瞧见迎面一道黑气在迅速朝我袭击来……
根本来不及躲闪,那黑气就风驰电掣地狠狠没入了我的胸膛,凶猛的撞击力逼得我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