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闻声都挤了上来,一个趴一个,差点把最前面的白玉琳压趴,她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手却稳稳地指了出去。
虽然隔得有点远,但人长什么样,还是能看清的,几个姑娘齐齐发出了惊叹声。
陈斯远是林学院的风云人物,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第77、78两届大学生,因为高考刚刚恢复,大量被耽误了学业的社会青年纷纷应考,年龄最大的都有三十了,很多都已经结婚生子。但陈斯远是应届,年纪正当时,弹的一手好琴,画的一手好画,学院很多活动里都可以看见他的身影,最关键的是,他还长得好,丰神俊朗,身上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气质,很受学院的女孩子们欢迎。
这次国庆联欢会,便有他的钢琴演奏曲目,还是压轴,所以他也不急,在台下和其他人一起观看节目。
林学院一派熙熙攘攘、歌舞升平,而十月份的草原已经出现萧条的迹象,绿意几乎丝毫不存,茂密的野草像黄色的波浪一直翻涌向远方,马群散落在其中,在微风中惬意地吃着草。
阿木尔坐在一旁的草坡上,目光越过马群,凝望着远方。他静静地吹着口弦,那是一首古老的乌拉特民歌《鸿嘎鲁》,曲调悠长而深远,仿佛思乡人的倾诉,又仿佛情人的衷肠,顺着风的方向飘向远方……
乐声仿佛一直飘到了林学院笙歌鼎沸的大礼堂,《鸿嘎鲁》浑厚幽邃的曲调将同一时空、身处两地的人们联系在了一起。
六位身穿水红色蒙古袍的姑娘昂首挺胸步入了舞台中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她们的舞姿明快而轻捷,刚健而舒展,迸发着年轻人的青春活力和勃勃生机。
尽管她们每一个人都全力以赴,但即便外行也能看出,除了最前面领舞的那个女孩子,其他人都有些力不从心。
观众席上,有人饶有趣味地跟陈斯远评点着,“想不到吧,前面那个看着最不像蒙古人的女生,才是真正的蒙古族,要不是这一身衣服,这模样气度,还以为是江南水乡出来的……”
陈斯远眉头微蹙,他不喜欢这种评头论足的做派,只是回道:“看节目吧……”
随着最后一个展翅欲飞的收势定格,潮水般的掌声响起,姑娘们悄悄对视一眼,眼睛里闪耀着掩藏不住的喜悦——她们成功了!
尽管紧张到心一直在嗓子眼吊着,有些动作也不十分到位,但她们没有出太大纰漏,几乎可以算行云流水地完成了表演。
等掌声落下,她们收了势,往后台跑去,下一个节目的演员已经准备就绪,正在台下候着。这是个大合唱,人尤其多,她们几乎是贴着边挤着下去的。
她们刚到后台边缘,正要出去,便听见一声“陈斯远来了……”就像一颗石子落进了平静的湖面,整个后台都低低地沸腾了起来,人潮向她们这边涌来。穆星河身边的女生冷不防被挤到,就要跌落台下,她眼疾手快扶住了。那女生刚刚站定,又一波人潮涌动,又瞬间失去平衡,惊慌失措之下,她一把抓住了穆星河。
台面并不高,穆星河想着,摔下去也不会怎样,她在草原骑马,遇到马儿失蹄被摔落的情况也不在少数。但她却被人接住了,那人仰着头,双手扶住了她的腰,长长的发辫扫过去,他看清了她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他知道她是方才蒙古舞表演的领舞,但远远看着,和眼前看着,带来的视觉冲击是不一样的。她化着一点轻微的妆,眼睛勾勒得尤其漂亮,遇到这种情况,她应该是惊慌的,但她的眼睛却平静得像秋日的湖泊。他想起东北有一处湖泊叫“镜泊湖”,他虽然没去过,也不知道镜泊湖是什么样,但他觉得她的眼睛当得起“镜泊湖”这个名字。
穆星河向他道了一声谢,便跳了下来。
陈斯远看着她,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又向他道了一声谢,拉住了赶过来的白玉琳,便起身告辞。白玉琳不情不愿地被她拉走,一边不住回头,一边嘴里嘟囔着:“那可是陈斯远啊,好歹让我跟他说句话啊……”
联欢会办得很成功,穆星河因为这少数民族风情的舞蹈,在学院尤其是新生中有了一点名气,所幸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都很珍惜得来不易的大学生活,功夫大多用在学习上,没有给予她太多关注。联欢会后,她一如既往地沉寂下来,除了上课就是去图书馆,领舞带来的波澜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就在这样的平静中,她收到了阿木尔的回信。她拿着信,迈着轻快的步伐,穿过人流如织的校园,回到了宿舍。
她坐在桌前,打开了信封。信是蒙文,笔迹是阿木尔的,口吻却是孟和的,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家里的日常,和对她的一些嘱托。她有些失望,把信纸翻来覆去找了一遍,终于在最后一张信纸背面发现了一行蒙文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