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关站在教室门口看了半天,也想了很多。他刚动了动脚,就想起至今没消息的家里人,止住一瞬。
雨水斜拍地面,在他脚边洼处聚集,形成一小块水坑。
他看着风把子城小脑袋大了几个号的蓑帽吹下,只有一根绳子还缠在子城脖子间。
小家伙还没反应过来,瞬间雨水就打在他头上,淋了一脑门的雨水。
子城眼睛被雨水糊湿,闭上眼,两只小手正费力扒拉着身后的帽子。手还没碰到帽子,帽子就已被人扶起,盖在了他头上。
“周老师?”子城努力睁眼,模糊间是看见周关了的。
周关停了下,半蹲在他面前,拿袖子给他擦肩,露出了平日里都见不到的,发自内心地温情。
他缓慢开口:“子城,跟老师一起去办公室,好不好?”
子城嘴唇都冻紫了,还是摇头,甚至还能冲周关笑:“谢谢老师,真不用啦。”
小婶给他裹得很厚,再说,小婶还在外面陪着他。
周关与小家伙四目相对,子城眼里清澈坚定。
他噤声不言,这样的一双眼睛,他也曾在自己身上见过。
经历过,所以他知道是说不动的。
周关起身,用力地按了按子城的肩膀:“那就在这好好读,读出个样来。”
日后功成名就打他的脸,也不枉他今日成这个恶人。
周关没打伞,一套绿色的工装从上到下都是湿的。他听完子城背的拼音,提问了几个,才抹了把脸,抬步往回走。
转弯进办公室换衣服的时候,余光看见扶着拐棍同样站在门口的顾老师。
“顾老。”周关先退了半步,“我身上湿,就不扶您了,您当心。”
“哎,”顾老师应了声,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开,笑了下,“小周啊,去把那孩子喊教室里学吧。都是穷苦人家,有两本书不容易,可别把书淋湿了。去喊吧。”
周关没动。他像是耳朵进水,听岔了:“顾老,您说什么?”
“喊进来吧,有什么事我担着。”顾老师笑了下,眼神慈祥,“我这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临到最后,能见一个好学的不容易。让那孩子进屋去吧,就算是成全我了。日后,大队要是问起来了,我去说。”
顾老先生一辈子先送走孩子,又送来老伴,白发暮年,孑然一身。
实无所可怕。
周关哑着嗓子,久久才应了声:“好。”
那是子城多年之后仍忘不掉的一场雨,雨里有雷声、风声,也有自己的读书声。那场雨淋湿了鞋子、淋湿着地面,也淋湿过许多人。
江芝再见周关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周关同她一样,撑了把伞。
黑色伞面下,雨水自成一道帘,模糊着两人视线。
他道:“回去吧,子城已经进教室了。”
江芝着实有些意外,她以为按着周关早起的态度,怎么着也得再等几天。她都做好长期攻坚克难的准备了。
许是江芝眼里惊讶过多,周关错过视线,解释了句。
“不是我,是顾老师喊进去的。”
不管是谁,江芝都很感激。
“谢谢,也请您帮我想顾老师转一声谢。”
周关点头:“回吧。”
江芝对这件事本就是抱着搏一搏态度,期许太大,猛一成真,她心里不落实。更多的,还是有些担心子城,微摇了下头,语气缓和许多。
“不了,也快到点了,我再等等子城。”
周关没料到江芝比子城还倔,都让子城进教室了,怎么还站在他们学校门口。
总不能还有什么企图吧?
当下,周关看江芝眼神都变了,暗含警惕。
这倒真是周关想多了。
江芝在外冻了一上午,脑子都被风给吹傻了。她甚至都觉得自己现在这转身一走,万一雨停了,子城被轰出来怎么办?
周关等了片刻,没见江芝再说什么,转身往学校试着走了几步。
都快走到学校门口了,江芝还是站在原地傻站着,他也有点摸不透江芝想法了。
回头看了眼依旧雨中艰难撑伞的江芝,她如一根在风雨摧残中仍勉力稳住身躯的柔弱蒲苇,坚韧且执着。周关停了片刻,终是抬了抬脚,进了学校。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子城在教室里上课消息,心情欢畅起来,江芝觉得最后铃声打的特别早。一放学,小崽子就穿着他的小蓑衣,扑腾扑腾地跑过来。
“小婶!”
江芝鞋都湿了,脚都冻得冰凉,走起路来都有点疼,实在有些艰难,索性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