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常来这个院子,有时还会借这个地方与友人们相聚,喝醉了会指着这四个字说:“你将它摆这里……无用,趁早去了。”
可不就是无用么,摆两块石头能顶什么事,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要是有做为,自然不必刻字以铭志,他要是碌碌无为,即便真的蒙了冤屈又能如何?罪魁祸首高座其上,受害者被天理纲常压制着,除非覆了这家天下……
可大老爷劝他:“你父亲之祸殃是他卫道卫统所致,我辈读书之人,有同流合污者,亦有持正扶义之士,他无愧于天地万民,也无愧自己的仁良之心。他独亏欠了你们兄弟三个,因为那次流放,致使你兄姐夭折,致使你不能长于父母膝下,小小年纪便要寄人篱下,遭受好些年的诽言诽语却无法辩解……你虽承了你父亲的姓氏,却是受了我的教养,不必过份执着于你父亲的志愿,他的志愿,自有他去担,不必遗于你身上。我知道你心里有愤恨怨怼,可所有读过书的人都知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自古君王贤明的少,昏溃的多,君臣相得的佳话是少之又少,历来蒙冤受屈的清正之人更是数不胜数,因君王过因而受灾劫的人何止几十万数……行哥儿啊,这些何曾公平过?你尚有机会怨愤,可别人又何曾能有你此时的幸运?早已化成一副枯骨一坯黄土的那些人,连怨恨的机会都不曾有过。你不能总持着一腔怨愤过活,看古人书,行今人道,你若自己不能放宽心怀,又如何能看见眼前的天宽地阔青天朗朗?
你道你受苦,还有比你更苦的人,你道你承冤,还是比你更冤的人,这世上不公正的事多着,只凭你一腔怨愤,徒惹心伤,于事何益?”
后来,有个孩子举着木剑狂妄的喊道:“我要用这剑,平天下一切不平之事,若还是不平,我便将它削平——”
少儿尚且知道见不平则为,当为,他却兀自抑抑许久不得解。
好生羞愧。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若一心抱着怨愤不平而不作为,便是洗雪又如何?也不过是天地一蜉蝣蝼蚁,悲且自悲,喜且自喜,与人何益,与己何益?无功无德,何以为人哉?
于是他又去瞧那群顽童,他们分了两拨正在玩攻城打仗的游戏,其中一方且败且退,另一方且攻且追,追到城池跟前时,为首的那个便不叫追了,而是下令辙退,那几个追的正起劲,哪个舍得撤退,都犹豫着不退。
为首的那个见此立刻举起剑说:“军令如山,我为将军,我下令撤退,你们必须遵从,否则,就是不听调令,当军法从事,以扰乱军心为罪,罪当斩首。撤退——”
还在犹豫的几个孩子被言语一吓,就立刻跟在“将军”身后退了回去。
然后那几个孩子追着问“将军”:“为什么不一股作气攻下城池呢?”
“将军”颇老道的说:“其一,穷寇莫追,其二,你们赢的太轻松,已经生了骄气,一旦对方拼死反抗,你们必败;其三,我们没摸清对方城池的情况,不可冒然进攻;其四,这才是我一个将军的修养,下令进攻容易,可放弃到手的功勋,下令辙退才难。我阿姐教了,有的人既拿不起也放不下,有的人拿得起容易,放下难,少有人能既拿得起又放得下,我既做了将军,就得会调兵遣将排兵布阵,这叫拿得起;两军对阵,我得衡量这胜负带来的利弊得失,不能逞强而进,不因功利而战,见机不妥时当断则断,这叫放得下。知道了么?你们可都是本将军的亲信,眼界得宽,格局得大,不能逞一时胜负。要是他们输的不愿意跟我们耍了,我们这仗就打不成了,所以,得给他们余点儿余地,不能让人跑了,快快快,布阵布阵,下一场咱们得佯败……”
那几个“亲信”羡慕的说:“这些也都是(胖)娇姐姐(娇姑姑)教的么?”
“将军”一脸的骄傲:“当然,我阿姐什么都懂……”
那时,他才被秦娇从池子里□□没多久,已经与秦娇略相熟了些,自然能听出他们口中的说的人正是秦娇。秦娇如何,他并不上心,只是记住了“拿得起放得下”这句话。
年少时,他总以为自己过的快活就是对父母的背叛,他们过的那样简单朴素,他却衣食无忧仆从随侍,这样一想,他就忍不住的感到一种难以自抑的歉疚之情,觉的他这样,很不孝。
尽管大老爷一再的劝过他,尽管父亲在信里说他“过的甚佳,见过了许多未见之人、未见之事、未见之物”,他只当是父亲报喜不报忧,在宽慰于他,不叫他太过担心,仍旧不敢宽怀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