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故人应相见,你是知我心意的,若你不嫌弃,等你来了,我们便成亲吧。此刻天高地阔,无人再困住你我。”
姑娘说着说着,话落在地上有些无力。她有些说不下去了,便开始沉默。雨水噼里啪啦,这七月的雨泄愤湍急的人间。
“就这些吧。”半晌,她似乎在梦境中被人惊醒,她说道。
林榭春默默写完了信,姑娘拿起信看了看又笑道:“会不会有些太女儿情话了?”
“不曾。”林榭春很体贴,“毕竟是写给心上人的。”
于是姑娘收了信,她把信贴在自己身前,像是拿着一个希翼。她问道:“一文钱吗?”
林榭春将笔放下,嗯了一声。
姑娘掏出一文钱,用残缺的那只手将它轻轻推在桌角。她起身欲走,姜尘的目光一直打量着她,见她动身,姜尘为她撑开了那把伞。
她用左手接过来,衣袂处是方才被雨水泅湿的暗色,她道了声多谢。
姜尘衣袖下笼着的手指一勾,此时正巧不巧来了一股邪风,偏偏从檐下撞个来回。它吹起姑娘帷帽的白纱,姑娘下半张脸便露了出来。那是一道很醒目的伤疤,一直划到了右脸颊,弯弯曲曲像条蜈蚣。
姑娘被风撞了满怀,有些惊诧。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关怀地问了姜尘一句:“抱歉,被吓到了吗?”
姜尘很满意,善良的姑娘大都很傻。
“不。”姜尘摇了摇头,她的喜悦点点染上眉眼,像是发现了苦苦寻觅的宝藏,“没有吓到我。”
找到了。
*
玉岁八岁那年,她爹要带她去京城,那是一个她念叨了许久的地方。阿娘不知她为何对京城执念如此之深,玉岁仰起一张从何处贪玩回来的脏兮兮的包子脸天真说道:“京城有玉岁的未婚夫啊。”
未婚夫不重要,重要的是“玉岁的”未婚夫。
玉岁喜欢玉岁的石头,玉岁的箭头,玉岁的木墩子,玉岁的小铁环,还有玉岁的晃晃。
大抵骨子里随了阿爹的贪婪,她总爱将东西占为己有,只要成了她的物什,旁人再要也不会给。
“哼,小丫头片子不知羞,这世上的男人除了哥哥和阿爹,谁都靠不住。”玉南楼双手抱胸前,他比玉岁大五岁,高一头,他低头看着玉岁肉肉的脸颊,忍不住了,便伸手在她脸上使劲捏了捏。
有些疼,玉岁张口想要咬他的手指。谁知玉南楼早有预判,他迅速收回手且在她额头使劲嘣了一下。
“哥哥讨厌。”玉岁挣脱着摆脱他的魔爪,她向前跑过去,坠进一片温柔的如朝云的衣袖里,阿娘俯身接住她。她环住娘亲的腰身,亲昵地使劲蹭了蹭,委屈又熟练地告状,“哥哥又欺负我,阿娘。”
阿娘笑了,若有若无的浮香充盈着她的周身。阿娘伸手抚摸她的发,一遍又一遍。
不落城因地处边塞又临荒漠,风一刮起来,沙尘漫天。这里没有什么美景可看,城楼上日复一日的落日看久了也乏味,偶尔来往的商贩骆驼是玉岁为数不多的惊喜,铜铃项圈的声响在回忆里传得很远。
他们是守城人,守着这座孤城和城中一方百姓。玉岁生于斯,长于斯。她在自己的天地里如鱼得水。
离开的时候,玉南楼下意识跟出去好几步,阿娘默默红了眼眶,却还对她遥遥招手。
山一程,水一程。长途跋涉后,玉岁揭开车窗,好奇地看着京城的一切。晃晃从她怀中挤出脑袋,也随着窗外景色而目不暇接。
京城是五颜六色的,红的花,绿的树,形形色色的人,欢声笑语,络绎不绝。
第44章
玉城大手一捞,将自家闺女捞到怀里。阿爹的怀抱很硬,她坐着不舒服,总觉得硌人。玉岁还没来得及抱怨,玉城按住她不安分的脑袋。
脑袋有点重。
玉岁下意识闭了一只眼,再睁开时,阿爹已经抱着自己出了马车。晃晃很聪明,它一溜烟钻进玉岁的衣襟前。阿爹将她架在自己肩膀,她一下子变得好高,京城的风吹得很委婉,吹起她发上阿娘亲手编的发带飘逸。
“哇呜。”玉岁发出一声兴奋的声音。彼时正值黄昏,暮色正浓,天色欲静不静。
“闺女,想吃啥给阿爹说。”不顾随行人的注目与于理不合,玉楼开口,语气里都是宠溺。
于是从糖葫芦吃到了藕粉,从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吃到甜腻腻的桂花糕。天上月亮见证,玉岁什么都想吃,有的只尝了一口便又着急吃下一样,吃到好吃的也给晃晃舔一舔,吃不下的阿爹吃。
待华灯初上时,玉楼牵着玉岁的手,玉岁另一只手拿着个狐狸灯笼,晃晃在她衣襟里困倦地蜷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