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榭春的画和字,一幅才买几文钱。
他六艺皆通,尤其在书法上造诣颇深。字迹飘逸,笔法凛冽又不失风骨,引得京城权贵争相模仿。当时才是洛阳纸贵。
姜尘去逛街了,林榭春的摊位驻足几人,来往买了几幅画,给了几枚钱。
林榭春坐姿端正,仿佛不是身处市井而是殿堂。他一直都是个不轻易被环境影响的人。
纸上投下一团阴影,摊位前来了个小女孩。
很可爱的女孩,看着只七八岁,不知从何处撒野玩耍归来,衣着虽能看出不菲但已经脏兮兮的。她眼睛很亮,呆在摊位前,似是犹豫了许久才好奇地问:“你能帮我写封信吗?”
林榭春停下笔来,低头看着她。小女孩对他笑了笑,林榭春问道:“写给何人?”
“写给我那身在京城的未婚夫。”女孩笑起来,脏兮兮的脸上开出一朵花。
林榭春怀疑这孩子连未婚夫是什么意思都应不知。她双手背后,目光单纯又好奇,身子左摇右摆,梳好的发髻早已乱作一团。但看着她的眼睛,林榭春没有拒绝。
他铺好信笺,持一支笔来。
小女孩似乎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夫,但她从来没见过那个未婚夫。哥哥说未婚夫是她的,只要是她的东西她都喜欢。
“你那……未婚夫的名字是?”林榭春犹豫下还是开口问道。
“未婚夫叫,他叫,他就叫未婚夫。”小女孩用力想了想,然后肯定地点点头。
林榭春依着她的话落笔,他写道:“未婚夫亲启。”
“嗯……你告诉他,我叫玉岁,岁岁平安的岁。”
她说着话,身子往前凑了凑,鼻头还蹭着一层灰,兴致勃勃道:“我今儿去军校场了,哥哥很笨,没有发现我。我去偷看他们练武了。哥哥总说习武之事不能操之过急,我觉得他是怕我变厉害了,他就打不过我了。”
林榭春听着她活泼的言语,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一字一句将这些话都写下来。
“他们说我未婚夫生病了,我讨厌生病,生病就要喝苦兮兮的药。”玉岁回忆起那种粘稠又苦涩的汤药,整张脸都皱作一团,“不过不要紧,喝了药的话,病就会好了。”
阿爹虽会捉住试图逃跑的她,但阿娘会耐心安慰,哥哥会寻来糖果给她吃。
“就写让他乖乖喝药,乖乖病好。”玉岁装出大人神色,觉得自己此番话很有道理。
“还有,你告诉他我长什么样子。”玉岁丝毫不害羞,她想了想说,“就说我长得很可爱,我有一个小酒窝,你看。”
她笑容很大,指着自己右脸颊的酒窝道。
“是很可爱。”林榭春瞧着这小孩模样,觉得她和小时候的姜尘颇有几分性格相像。他夸赞道。
玉岁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听阿爹说,明年我们会去京城,我还从未去过京城,京城是不是也和这里一样啊。我还有一只狐狸,它叫做晃晃,是我从猎户手里买下的,晃晃很漂亮,晃晃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狐狸。”
“赶明年去京城,我带晃晃一起去见未婚夫,我会准备好多好东西,我都会送给他,且告诉他好好等我。”
玉岁微微抬起下巴,小孩子天性使然,说话东一腔西一句,想到何处说到何处。玉岁很认真给林榭春介绍自己家住城北,家中四口人,最讨厌隔壁街巷的大黄狗,最喜欢吃牛肉干。晃晃也喜欢吃牛肉干。她让林榭春将这些都写进信中。
林榭春一一应道,他很认真帮她写完这封信,落笔后,等着信上墨痕干。
玉岁有些累了,便趴到林榭春的桌子上。她眼睫很长,看着林榭春将信封进信封递给她,玉岁忽然红了脸,她问道:“要多少钱呢?”
“一文钱。”林榭春声音很温柔。
玉岁伸手朝自己衣兜摸去,只摸到几块石头,还是她今日在路边捡了好久才捡到的漂亮石头。林榭春见她面容窘迫,便笑着摇摇头:“不要钱。”
玉岁鼓起腮帮子,从林榭春手中接过了信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伸过去,还未待林榭春看清,然后一溜烟跑走了。
两颗白色小小的鹅卵石静静躺在桌面上。
直到日薄西山,姜尘才从街道上走回来,她看起来兴致不高。林榭春今赚了些铜板,他用绳子将钱串到一起。这里的夕阳很美,长河落日圆,那些瑰丽色彩缤纷落在人间,温柔地像是此去经年的岁月。
姜尘走过来,她帮林榭春整理桌上的纸墨。她垂着头,时不时叹息一声。找不到啊,今儿找了一天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这样想着,听到身边人影窸窣,却是林榭春走到她身边,将垫着帕子的糕点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