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尘想起她还小时,云水间可真寂静,真无聊。她那时费尽心思从人间偷来了晚霞,把秾丽的色彩倒在云朵上。那晚霞极美,在天边慵懒地漂浮,她扑进云里闹腾了半天才出来。
玩累了,她便坐在云水殿的台阶上,用手撑着下巴远眺,因为这景色不久便会消散。看着看着便困了,张大嘴打个慢悠悠的哈欠,眼中冒出水色。那时四下寂静,晚霞浮动,连宫阙都染上一抹瑰色。银河悠悠扬扬,不湍不慢,连她的心都缓了下来。
她余光看到一抹白,便扭过头看,师傅如神明,手中持着一本书。
师傅松开手,那书如云雾散去。
“唔。”她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师傅。”
“嗯。”他应声。
可好时光被抛,她想要的远不止此。
姜尘醒来的时候,躺在莫名的宫殿内,她眨下眼睛,意识逐渐清醒,猛然坐起身子。一时牵动心脉,气血翻涌,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不想死就别乱动。”一道声音传来。
姜尘身子一僵,她朝那声看去。听帝阁的帝子正坐在窗边,衣袂铺落,一只黑灵蛇攀在他肩头,在姜尘望过来时,那蛇威胁似朝她吐着蛇信子。
姜尘深深蹙眉,沉默片刻道:“你不杀我?”
竟不问他是否救了她,直接一击指喉。花藏的右手搭在窗棂上,指尖轻点,那灵蛇顺着他的胳膊游向远方。
“我为什么要杀你?”花藏慢腾腾问她。
姜尘最讨厌花藏这幅模样和这幅语调,她冷笑道:“因为你恨我。”
还未待花藏回答,姜尘眼中更冷,她看着他:“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恨我吗?”
“为甚?”花藏看向她。
“呵。”姜尘眼中嘲讽更浓,她唇上还缀鲜血,面色苍白,“因为你爱我。”
“我是你的劫,此生都无法摆脱的劫。”姜尘道,“何为破劫之法,我若是你,我便杀了姜尘,劫已死,劫自破。”
花藏真不喜姜尘伶牙俐齿的模样,这张嘴如果能永远发不出声该多好。他从窗边走了过来,衣裳上恶鬼浮现。花藏抬起姜尘的下颚,指间熨烫的温润,他轻轻摩挲,嘴角勾起一抹笑:“你不能死。”
花藏的声音轻飘飘落在姜尘耳畔,似情人耳语:“我还得看你千万年地痛苦下去,所以姜尘,不要死。”
花藏救下姜尘时便发现姜尘的神海一片废墟,她的身上被下了一道禁令,她的业障任意滋生,拉着她欲坠向魔道。那禁令封在她寸寸经脉处,让她的状况能有一丝清明。
只不过云水间那位不知,神也有七情六欲,那些情欲不是被驱除便能消散,不是眼不见便心不念。
“你的师傅会死,上神也会死。”花藏用抚摸一朵花的细腻抚摸着她的唇,“届时你多痛苦,姜尘,你是个长情人,你的欲望比我要大得多,滋生的痛苦自比我要多得多。”
姜尘的眼瞳骤缩,心又开始痛了。
她可以死,但师傅不能死。
“不。”姜尘失神呢喃,她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花藏的手腕,“你知道的对吧。”
姜尘眼瞳深深,她说:“我不会让师傅死。”
“告诉我。”姜尘的声音落下,“我要付出的代价。”
*
姜尘走后,云水间依旧如往常一般。
林榭春站在天阶的一块巨石前,他有些茫然,一时不知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他到底是林榭春还是沈春。远方水天一色,星星们怯怯地趴在银河边看着他。
林榭春发现自己如今时不时能掌控这具身体,脑海里浮现出姜尘师傅的记忆,断断续续。
宫阙巍峨,他抬起手写了四个字,笔锋凛冽。
大道无情。
大道无情,育天地,行日月,养万物,窥众生,免爱憎。
他再也没有了姜尘的消息。
天道若泯灭,六界都将倾。姜尘的师傅只是个媒介,因至纯至善之灵,可缝补天道,他自出生时的使命便早已注定。他住在云水,或许一生只两次动心。
世有阴阳缺一不可,有至纯至善便有至恶至欲,两者本为一体。然至善者为仙,无情无爱,至恶者无形,其辗转六界,入轮回之苦,生生世世不休。
姜尘离开了云水间五百年。
前一百年,她心神不定,几欲成魔,于是去了冥界千洗池洗去魔念。再一百年,姜尘来往六界,在寻一物,她却怎么都寻不到。又一百年的某天,姜尘盗取南海虚空镜去了一趟洪荒,差点死在洪荒里。
几百年的恨意一直在她心中沉淀,她像个无家可归的冤魂。第四百年的某天夜里,天上繁星闪烁,人间出现了流星。
星星们来到姜尘荒草丛生的院落里,姜尘正喝着酒,隔壁是住着个失意的秀才,夜里喝醉酒后抱着他一堆笔墨嚎啕大哭。哭声难听,鬼见了都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