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榭春无法感觉到这具身体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他是无声无息,宛若万物共存又不复存在。
姜尘一直在殿外忙碌,师傅并不在意。
直到姜尘推开殿内半掩的门,她唤他:“师傅,瞧瞧今日的云水间。”
师傅睁开微阖的目,目中一片空明。他的目光落在姜尘兴奋的面容上,姜尘的鬓发被汗水打湿。
他往殿外走去,姜尘忙不迭凑到他跟前,她动了动鼻子,想嗅嗅师傅身上的味道,什么也嗅不出来。
耳畔传来鸟叫虫鸣,在寂静中突兀,是姜尘把人间的声音装进麻袋,不厌其烦把它们背回来倒在风穴里,让它们随着每一阵风传遍云水间。一簇一簇的白云里塞着花花草草,色泽美丽让人耳目一新,它们将无尽的白来点缀。
“这是人间的花,这是迎春,这是海棠,那是山茶……”姜尘兴冲冲地介绍,那么多颜色聚在一起,大俗又大雅。
只可惜还未等姜尘说完,云水无根,那些花草慢慢变成齑粉,下一阵风过后,什么也没留下。
鸟叫虫鸣也渐歇,到后来,风吹面来无声。
云水间又是一片白。
“哎呀,怎么这么快就没有了。”姜尘想让她师傅多看看,她在原地跺了下脚,转头朝他问去,语气中带着希翼与邀功,“师傅喜欢吗?”
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见花如见云,闻声如闻水。他看向云水间的那棵桃树,这桃树本来也无法在云水间栽种,是姜尘往内渡了一千年的修为,催它在此生根发芽。就这,桃树还脆弱地隔三差五就不想活了,花枯枝萎地。
她曾拉着他的衣袖右摇右晃,哀求道:“师傅,救救这棵桃树吧?”
“为何?”师傅问她。
“什么为何?”她仰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为何要种它,为何要救它?”仙人不蹙眉,语气淡漠,眉眼什么也窥探不出来,似乎对这个问题本身的回答怎样都无所谓。
“因我爱它,见它欢喜啊。”姜尘伸出胳膊挥舞,不想让云水间如此空白,她做了很多虚无的努力,只想为他多添几分色彩。
“为何要爱它?”师傅又问。
姜尘这下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懂爱,但只懂一点点儿。她想了想说:“它开着好看,若师傅见它欢喜,我见师傅欢喜,自然就欢喜了。”
林榭春从他的记忆中窥探到这段回忆,他的心猛然跳动,一种说不清的情感涌入心头。他看着姜尘眉眼间盈盈的笑意与一片赤子之心,原来如此,可笑可悲。倘若这是林榭春自己的身体,林榭春觉得自己能呕出一口鲜血来,因为他的心在痛。
姜尘眨巴亮晶晶的眼睛,清澈的目光拂过他面容。
由他爱而生爱,这棵桃树就是她丁末的执念。
于是师傅出手,云水间留下了这棵桃树。虽然师傅并不曾爱。
窥探的记忆到此为止,林榭春的目光从云水间一片洁白中收回,他说:“按照时日,你历劫的日子应到了。”
“啊?”说起这个姜尘便不开心了,她立马垂下了嘴角。着实恼怒,她拜于云水间,自是受她师傅管制。她虽与帝子不对付,但往日里并不常见于他。谁知上次自东海归来,姜尘喝了点酒,借着月色走错了路,路上碰到刚不知从哪归来的花藏。那人方斩杀只凶兽归来,衣裳上溅满腥血,姜尘见人从她面前经过,对她视若无睹。醉醺醺的她也懒得搭腔,结果擦肩而过时,那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姜尘下意识呕了一声。
花藏蓦然停下脚步,面上的鲜血还未干。
姜尘对上他锋利的目光和不讨喜的面容,只觉眼前昏暗,勉强拽着手边的东西呕了出来。
“滚!”有声音咬牙切齿。
于是许久未打的两人又打了一架,姜尘吐了他满身,难免有些理亏,放下几句狠话后灰溜溜跑回云水间,有一段时间都没敢出门。
她夹紧尾巴做神仙,等再出云水间时,却得知自己同花藏是天生的姻缘命格。
姜尘觉得自己虽生性顽劣但罪不至此,更何况她与花藏你无情我无意的。花藏修大道法,已一千多年修为无进,他历劫的时机到了。姜尘此去人间,说白了是去陪他历劫,渡他过了这情劫。
只要破了这劫,她与花藏以后纠缠的命格将被分离,她会同他再无瓜葛。
“师傅,我若历劫而去,便没人陪你了。”姜尘伸手拉师傅的衣袖,这是自小养成的习惯。她晃了晃他衣袖,又在撒娇,“师傅若许久未见我,定会想我,师傅会舍不得我的。”
“不会。”被她扯着衣袖,师傅面容不变。
姜尘听着意料之中的回答,她伸出手在面前晃晃:“可我会想念师傅的,我一个人的话,没有师傅是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