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卧室窗帘紧闭,也不像别家大人,菜市场和超市来回跑,买这买那。
到了除夕夜那天才带着孩子出门吃饭,有一年是朋友的酒局,有一年是火锅店,再往前,林翡记得爸爸好像还在家里住,印象里很热闹,晚上还一起放烟花。
但近几年都只有孤单单母女二人,别墅区有儿童游乐园,人很少,那是林翡常待的地方。
没有人跟她抢滑滑梯,她一遍遍玩,偶尔有玩伴,到点有大人喊吃饭,她没有,她一遍遍玩。
节后恢复工作,阿姨来了,林华玉又全心全意投入到工作中。她是喜欢工作的,胜过喜欢自己的孩子。
不经意的时候,或许连林华玉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看孩子的眼神是略带嫌弃和苦恼的。
这个孩子是她事业上的绊脚石,她后悔结婚了。
林翡絮絮叨叨说着过去,说得很散很碎,最后总结说:“我觉得她讨厌我。”
小孩子,依赖妈妈是天性,但她的依赖没有得到反馈,林翡说的是“她讨厌我”,而不是“我讨厌她”。
她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所以没有什么资格跟那个将她抛弃的人较劲。不像爸爸,她可以说,“我不要爸爸”,因为爸爸曾试图带走她,虽然她并不愿意离开。
孩子在妈妈面前,天生是自卑的,许多时候林翡觉得自己活该,她遭受的嫌弃让她觉得,她活该被抛弃,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
甚至连这份委屈都无处诉说,说什么呢?爸妈闹离婚,我被妈妈丢到镇上外婆家。
一二三四五……连标点在内,才十八个字。好苍白好单薄的一段经历,人家会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爸妈离婚有什么了不起,跟你一样甚至比你可怜的人太多了。
有些人,甚至一出生就被父母丢弃,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是残疾,你看看你,好胳膊好腿,能吃能睡,家里条件也不差,说这些。
是的,她确实没什么了不起,也不如别人可怜。
但可怜、可悲、可笑之处,不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而是世人所认为的平常。
父母抛弃孩子,不过是平常。
把孩子丢到父母家,于大人来说,实在是下下策,因为八岁的小孩已经识字认人,不似婴儿时期那样好打发,随便找个垃圾桶和桥墩就能处置,还永无后顾之忧。
“我妈妈不会把我带走的。”林翡万分肯定。
妈妈早就不想要她了。
屋子里很静,窗外泡桐树的叶子已经掉光了,雨滴滴答答,温暖的棉被窝里,这个不太开心的晚上,她们自然而然说起一些不太开心的事。
交换伤痛,将隐疾深挖。
“我爸爸妈妈死的时候,我还很小,记不清是哪一年,我的记性很差,我常常记不得很多事,也可能是不想记得那么清楚。但在我印象里,他们感情很好。”柳叶儿说。
“他们是出船难死的,当时我叔叔和婶婶也在船上,我们家四个人在船上,只有我叔叔活下来。听爷爷说,是因为叔叔私自出船,才会出事故,但叔叔又埋怨爷爷,说他偏心……他们的事,我讲不清。”
林翡好奇地睁大眼睛,柳叶儿被她压得有点难受,轻轻把她往旁边推,林翡的一条腿还是要坚持搭在她身上。
调整了舒服的姿势,柳叶儿继续说:“我奶奶是得病死的,什么病,我其实不知道,我以前应该知道,但我忘记了。”
林翡说:“因为你不想记得那么清楚。”
“是的。”柳叶儿说:“很多事,不记得那么清楚,就不会那么难过。你知道吗,你现在还小,你觉得委屈的事,等你长大以后会觉得更委屈,因为那时候,你知道再也无法弥补了,就像人死了不会活过来……你记得越详细,越多,你就越伤心,你明白无法弥补,就会感到绝望。”
“你很绝望,但你毫无办法,你就更加绝望。”她闭上眼睛,泪滑至腮畔,林翡扯了棉毛衫的袖子边,轻轻为她擦拭。
柳叶儿忽然止住抽泣,紧盯着她,“你有没有用棉毛衫袖子擦过鼻涕?”
林翡讶异,微微张口,半天才解释说:“没有,这件是穿在里面的,而且我已经很久不用袖子擦鼻涕了。”
柳叶儿“哦”一声,指背掖了掖睫毛上挂的泪花。
“但以前的事情都不重要了,秧秧,你要学会向前看。”柳叶儿凉凉的指尖落在她发顶,她的发细而柔软,额头、后颈有细细的胎毛,颜色很浅,小孩的体温似乎略高一些,她身上热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