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小时候外公放在屋檐下接水的石缸, 雨来时,会慢慢从无到有,直至无法盛载,汩汩溢出缸边。
五月下旬,林翡考试成绩出来,分数毫不意外远超院校往年录取线。这也算不上什么惊喜,教练早就替她分析过了。
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做什么事看起来都好像特别容易。
家庭优渥,不用担心没有钱花;亲人给予充分的爱与关怀,在和谐的家庭氛围中长大;有一颗聪明的脑瓜,学什么都很快,且坚强有毅力,充满正向能量。
无论过程如何兵荒马乱,总能抵达终点,拨云见日,摘得桂冠。
但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生活。
柳叶儿回想过去几年,她住在林家,享受着家庭的爱、长辈的资源和金钱,从物质到精神,也必然是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
可真的感到快乐吗?
一种报恩的心态接受长辈安排的工作,听从她们的建议,少走弯路,不去别的地方受气,把时间和精力都贡献给公司,在重复的生活中逐渐麻木,失去耐心。
可不然呢?
她没有亲人了,河边的老房子租出去,天井里的山茶花不知是否还活着,青砖街面,吱呀响动的门窗,梅雨季屋檐下悬挂的水珠,厨房飘来的肉香……还有棋子敲打在棋盘“砰”的一声脆响。
柳叶儿曾经对林翡说过:
“我们是一样的,我懂你。”
其实我们早就没有家了。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爱你、珍视你、怜惜你。但只能以家人名义。
柳叶儿好多次想,要不就遂了她的愿吧,给她顺遂的人生再添助力,可理智和道德却告诉自己无法接受。
越是靠近,越是痛苦,越想维系,就越是偏离。
柳叶儿拿开落在林翡头顶的手,第 一次起床没有叫她,借遮光帘透进的晦暗的光,窸窣整衣,离开房间。
体育单招比高考提前一个多月,文化考完,成绩出来只等录取通知书,林翡不用再去学校,一股脑放个大长假,把之前欠缺的睡眠都补足。
她醒来时,家中空无一人,大人都上班去了,窗帘被风吹开道小口,一线雪白的光落在床上。
伸出手,光在掌心扭曲,她看着自己手心细密的掌纹发了会儿呆,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柳叶儿打电话。
忙音响了很久,无人接听,她挂断电话,继续拨打,连打了七八个,盯着手机直到眼酸流泪,最后手指操作页面,把她电话拉进黑名单。
林翡起床,如常地洗漱,然后返回房间,从抽屉里把药口袋翻出来,提到楼下卫生间,药瓶一股脑倒出来,胶囊一粒一粒抠出扔进马桶,留下满地狼藉转身离去。
柜子里翻出一只大书包,她装了几件衣服,不可避免想起柳叶儿拎起它们在身上比划的样子。
——“你穿这个肯定好看。”
——“要不换个颜色,换个鲜亮点的。”
——“嗯,看起来精神多了。”
——“我们秧秧长得好高,要穿大号才够长……但还是很空,你要多吃饭。”
塞进去的衣服全扯出来,林翡胡乱把它们扔到地上,继续在柜子里翻。
也有林华玉和方怡给她买的,她装进包里,下楼换鞋出门,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恍然想到,左手边这只黑色的大书包是去年生日柳叶儿买的。
还有身上穿的内衣和袜子。
看吧,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摆脱,她们彼此渗透进生活的每一处缝隙夹角。
为什么不爱我?这难道不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林翡想。
她打车去了公司,因为业务拓展,林华玉又租下了隔壁间,那里原本是间瑜伽室,现在改为摄影棚,有华丽的布景和许多拍摄用的专业设备。
最近有产品上新,林翡站在外头,看见柳叶儿坐在功夫茶桌前,跟随摄影师指令,熟练地使用茶具,煮水、净杯、置茶……
拍摄完一组,她下来看效果,目光不经意扫到门口高挑的身影,眼神有瞬间躲闪,身体僵硬着,头脑已经迅速做出反应,启唇呼唤,“秧秧。”
睫毛稍盖着眼睛,林翡一只眼微微眯起,像通过准星瞄准靶纸,将她全部反应收入眼底。
书包放在走廊条纹地毯上,林翡推开门,两手揣衣兜里慢慢走过去,“我给你打了电话。”
“我在忙,没听见。”柳叶儿解释说。
林翡看见她衬衣下摆鼓起的形状jsg,点头“嗯”了声。
旁边摄影师知道她是老板女儿,跟她打招呼,林翡冲他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