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贺晗后来听班里同学说的。
办公室里,校领导委婉表示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并让事态扩大影响名声。领导层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这要是传出去了,到时候谁还敢让自己的孩子来这学校上学?
同性恋在当时校风严谨的校园里,称得上是异类。
学生或许尚能接受,上一辈,再上一辈,谁又能坦然接受。
他们还从父母角度考虑,说这样对孩子的成长不好,两人应当分开。
他们协商着,最后家长和领导达成一致:转学,不能再等了。
贺晗还处于一种“三两句就敲定一个人去留”的震撼中,她试图抗争,才刚说一句凭什么这么做,就被她父亲厉声喝止。
临走出办公室前,筱晓父母原本想就在这节课带人走,但一直没发话的筱晓,在气氛沉重的室内开口。
“放学后再走,我要和班里同学道别,当初你们答应好的。”
其实早在开学初筱晓父母就想让她转学了,工作调动,怕筱晓两边跑身体吃不消。他们和筱晓说,在邻省买了新房子,要做长期定居的准备,原计划是这个学期结束就办理手续,没曾想中途出了这档事,筱晓父母哪能再等下去,因此才会在校领导提出时连连答应。
筱晓一直没和贺晗提过转学的事。
她们分开时,贺晗才刚知道,还是大人商量时听到的。对此,筱晓到最后也没有对此作任何解释。
多年后的重聚,钟雾青和贺晗坐在小酒馆的落地窗前。
酒瓶渐空,聚会到了尾声,贺晗问:“你说,她是不是怕我缠着她,其实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不过都过去了,明白还是不明白,都过去了。”
“没联系过了吗?”钟雾青问。
“当然有啊。”贺晗轻笑出声,“前些日子她结婚了,给我发了请柬。我去看了她,戴了隐形眼镜,婴儿肥没了,还问我最近好不好。”
她的声音轻,像大漠中遥远飘渺的烟尘,抓不住驱不散,只会让眼眶徒增酸涩,“还能联系什么呢。”
窗外的璀璨灯色在她侧脸涂抹开,钟雾青分不清她是不是哭了,眼尾泛着点点的亮光,再转回来时就没有了。
钟雾青后来想,其实筱晓父母也没有特别强硬。至少,他们给了两人一个好好道别的机会。
那天楼下吵得很,中午刚下课,学生放学,以往五分钟就能安静的教学楼,哄吵和走动的声响持续了十分钟。
老师拖堂了,拖了三分钟,再出来时,走廊已经被其他班的人站满了,纷纷将目光放在楼下。
钟雾青率先出来,她听到周围人说七班有人要走,挤进人群最前边,发现楼下停着辆白色轿车,筱晓抱着一堆书,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正将书放进后备箱里。贺晗立在她的斜后方,想上前,却被她爸爸按住肩膀不让动。
阳光炽热猛烈,罩在他们身上,如一张密不透风的透明网,楼上看热闹的人听不见声音,只能从挣动的肩膀,欲上前的脚步,伸出的手,两个女孩一触即分的眼神,窥见那不太一般的情愫,和拉扯。
后备箱合上,即将出发时,双方父母做了交流。两位父亲走到一块说了几句话,随后制住贺晗的手便松开。
下一刻贺晗快步将人拉住,两人面对面,离得不算近。
钟雾青看见贺晗把对方的手攥得很紧,好像生怕她溜走,她紧紧盯着人,似有很多话想说,但却没有发出一个字。而筱晓只是安静地看她,等她开口。
旁边不知情的人以为只是普通的道别,尚未知晓其中的弯弯绕绕,看了几眼就匆匆往食堂方向走去。
空地上的人越来越少,短短几秒的僵持变得漫长。
率先打破僵局是筱晓,她的嘴巴张了张,钟雾青听不见她的话,只能看见贺晗的眼圈越来越红。
原以为贺晗会坚持下去,拉住她的手不放,钟雾青甚至隐隐希望她们能够拉起彼此的手,然后撒开腿跑,跑得远远的,让别人都找不到,更不会被发现。
但那只紧抓不放的手,最终还是松了力。
很缓慢地,很无奈地,滑过对方的小臂,垂落在一侧。
筱晓没再说什么,绕过了后备箱,来到车后座,拉开车门时没有立即上车。
她侧过头去,稍抬头,草草看了眼楼上的人,复又回到她的对面,看向落在被留在原地的贺晗。
钟雾青总觉得筱晓有话要说,但她没有,趁着两人对视的间隙,挥了挥手,最后上了车,走了。
“筱晓当时和你说了什么?”钟雾青问。
贺晗怔愣片刻,又笑了,她浑身卸了力,放松般靠坐在后背上,眼神变得有些涣散,陷入一种十分遥远但极其深刻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