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打雷闪电都不一定能撼动沉静面容的她,此刻眼底透出的急切分明。
那是极力掩饰的事实即可被暴露的心虚。
“第二期化疗的事,你到底考虑好了没?”
一句话在寂静的室内,如平底惊雷,炸开那些平和假象。将最真的,最为血淋淋的现实推到面前。
止疼药。
经不起折腾的胃。
多活两天。
第二期化疗……
耳朵突发刺耳如针扎的嗡鸣,形如紊乱的高频电波,江妍再听不到任何话。
脑内只剩长久的空白。
她作深呼吸,深深看了眼面前的人,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一定,一定忽视了什么。
她一不小心跳入了钟雾青给她编造的楚门世界里。
钟雾青隐藏得太好太好。
好到让江妍后知后觉涌上恐慌,她一定在某个瞬间,某个节点,被轻而易举地骗了过去。
内心充斥矛盾,她深知钟雾青撒了谎,但仍抱以一种侥幸心理,选择质疑护士那番话的可信度。
她来到护士站前搜寻那个出来拿药的护士,她费力寻找第三个人,妄图得到一个答案:没错,她们都在骗你。
兜转间,她在护士的指引下,忐忑走进钟雾青主治医生的诊室。
主治医生是个老中医,鼻梁架了老花镜,一头白发,坐姿板正,周身散发出一种古朴做派。
他一个一个字敲着电脑键盘。
听到护士说江妍是301号病房的朋友,抬眼打量了来人。开口浑厚沉稳,配上缓慢的语速,并不刺耳。
对于那天的记忆,江妍记得老中医的样子,记得他的表情动作,记得听到自己是钟雾青的朋友闪过的惊诧等等,却很难完整复述他所说的所有话。
她的脑子宕机过久,因而只记得最为刺眼的字眼。
“……情况是这样,来得太晚,手术是没有必要做了……”
当他吐出“晚期胃癌”四个字时,江妍如坠冰窟。
“目前如果想呆久点,稳妥点的就是化疗和中药配合……但效果还是因人而异。”
老中医再是见多识广,也不免感慨,“你这朋友,是我碰到的最不积极治疗的病人,没什么想活的心思。”
江妍从医院出来,临近晚上十点,街道空空。
她像一具被剥离意识的游魂,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脑海里不断回响起老中医说的话。
“做好心理准备。”
她走了很长一段路,最后在小公园长椅上坐下。
一阵裹着绵雨丝的凉风打来。江妍无知无觉。她只感到眼底越发模糊,搭在腿上的风衣被眼泪浸出一片又一片水渍。
一手握住带了血花的手腕,拇指指腹不停搓弄那碍眼的红。
越搓越脏,越搓越显眼。和这些板上钉钉的事实一样,永远不会消失。
————
钟雾青在窗帘缝发出微暗日光时,迷迷蒙蒙醒了。日光被挡去一大半,床边坐着的是她心心念念了一整晚的人。
在察觉到床板动静时,江妍回过头,侧过身子同她面对面。
眼睛很红,微肿,脸色苍白。
身上带着初晨的寒气,钟雾青忍不住说:“江妍……”
江妍静静凝视着她,平静得可怕,她说出一个陈述句:“你骗了我好多啊……”
看来什么都知道了。钟雾青没有找补的机会,略显歉疚地垂下眼。
而江妍自顾自地说起了话。
“其实我们也算扯平了。”
“我和别人在一起,都不算真心的,那种自信又明朗的求爱,我从前没能实现过,他们又怎么能成功?我眼红得要死,我不想他们得逞。”
“更重要的是,我想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让你觉得,造成这种残局有你的责任,你会内疚,会将我的遭遇归结为是自己的过错。我会和你要弥补,要你和我在一起。”
她自暴自弃,全盘托出自己一直以来的龌龊想法。
对面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绕,眼睛都瞪大了不少,江妍抬手摸摸她的脸,状似温情的安抚,“很可怕吧,雾青,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她又自嘲地笑笑,说,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
“你何必骗我那么多,何必把我当傻子耍。你们一个两个,都爱自作主张……这到底算哪门子对我好。”
她死死握住钟雾青的双手,陷入病态的执着,一遍又一遍地问,睁着通红的眼,“雾青,我求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我以为我们可以相处很久很久,我再多卖会惨,你迟早有一天可以喜欢我,可以和我在一起。”
绷紧的神经在那一刻彻底断掉,她的精神全数崩溃。
“可是……可是医生却说……让我、让我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