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星期去哪里兼职做家教,要穿过哪些街道,坐哪几班车,然后走进哪条小巷。
或者其实还有更久以前——更久以前,她是怀着什么样的愿望,又如何对陈世国和任华枝许诺了未来的道路。
这些东西长久地运行着,好像水底的一道潜流,方朵当然知道它们的存在。两年前的那一天她放学回到家,在满屋空空的夕照里愣了一下神,才想起奔去楼下小卖部,握着话筒回想陈青的电话号码。
那个时候她想到了什么呢,某种蓦然从虚空里划过去的惶然,关于离别的第一次预知。
只是当每一周,每一天,当回到她和陈青一起居住的那间出租屋,在那个微薄而渺小的家里和陈青共进晚餐,就又仿佛已经是生活波平浪静的全部表象。
方朵小时候跟着余女士看了不少世间百态,万事不到跟前就都不挂在心上。
而她们为这个话题冷战到今天,却从来没有设想过,那个揭示真相的时刻会怎样真的降临到眼前。
陈青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是我亲生父母那边的人。”
她垂下目光,从沙发上看过来。方朵敏锐地感觉到自从进门之后这个人身上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松散了下来,仿佛一直撑着的那一口气,到了熟悉的终点才卸下防备。
于是又大胆一点:“他们……对你好吗?”
这下陈青是真的笑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影影绰绰的夜色好像水流涌动,她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方朵,眼尾就很柔和地弯起一点。
没等再说话,就听到小姑娘急急地开口:“对不起啊……”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陈青垂眸看她,就听见小姑娘乱七八糟地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
那是什么意思。
这一个晚上已经坐了太多过山车,明明应该是日程计划之内的展开,然而从几个星期之前就好像时时刻刻绷紧了那条心弦。
方朵好像也放弃了,无意义地哼哼唧唧一会儿,末了仿佛终于很确定地下了结论:“肯定没有我对你好。”
……好像是真的。
陈青漫无目的地想,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小姑娘的头顶毛绒绒地拱在眼前,看起来很好摸。
仿佛忽然之间从那种飘零凛冽的冬天走出来,四方矮墙小小地围拢,圈起一片火苗跳动的温热水域。
小朋友的声音就裹在那种温吞的水流里,浪涌一样漂过来:
“所以我们不要理他们。”
“就我们两个,不是也很好吗?”
眼巴巴地抬起头,又好像卖萌小狗。
陈青一直握着那杯肯德基买的热豆浆,这时动了动手指,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问她:“不是不要我管你了?”
……
不——是——!
虽然是有那么一点赌气的成分。而且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有什么不对!
方朵小小声:“我错了还不行吗。”
今天跟出门就是实在忍不住想破冰,结果居然还能撞到奇怪剧情。
何一是跟在陈青后面进的餐厅,包间在二楼临窗,方朵从小视力1.5,在街对面走来走去的时候实在是很痛苦。
现在听到陈青说是亲生父母,反而不留神松掉半口气,好像不敢想象的另一个后果还没有发生。
然后这一口气立刻吊得更高。
“可是朵朵。”
果然,陈青好像第一次这么叫她。
低哑声线在昏灯之下仿佛有些缱绻的倦意,只是眼神清明透彻,又好像窥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方朵等着那半句话掉到地上,好像真相大白之前的一道曙光。
陈青很轻地说:“我是你的姐姐。”
第19章 19 气泡
“太晚了。”陈青最后说,“去睡吧。”
当那一个瞬间过去之后,事情当然就很容易地又回到那片严丝合缝的水面。陈青摆摆手垂下眼睫,意思很明显是“就到这里吧”。
然后看着小姑娘一步一蹭地回到房间,打开房门的时候还很担忧地回头送过来一瞥。
陈青就又有些想笑,随即蓦地意识到,好像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已经是第二次产生这种无奈又轻松的情绪。
明明是那样危险的话题,薄冰一样带着脆弱锋利的边缘。
方朵卧室的门扇很快合上,那一线光亮又黯淡下去。
等到客厅陷入黑暗的时候才微微怔了一下,又捻了一下指尖。
抓到了什么呢。
其实说起来是不信的,但刚才摆手时的那个姿态,确实好像不用思考就做出的本能反应。
这种本能反应散落在她这短暂半生的很多片段里,因为日以为常,甚至衍生出一种熟稔的意味。
唯一的问题只是那一个瞬间——在那一个瞬间,千分之一秒的末梢电流里,居然也会感觉到一丝尖锐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