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姜妤带着两人到扶松苑时,姜明佩已经在厅中陪着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见着她来,姜明佩神情先是一顿,而后很快嗔笑道:“怎么这会儿才来?”
姜妤抬起眼,沉沉望着她,前世种种,倏然袭上心头。
来之前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见到姜明佩的第一眼,她却还是难以避免地心生恨意。
如何能不恨?
为了一己之私,她如此轻易地便毁了她的一生。
她深吸一口气,先向老夫人与姜明佩行了礼,正要答姜明佩的话,却在这时,从外头跑进来一个形容慌张的嬷嬷,她甚至来不及向厅中几位主子行礼,便径直去到了老夫人身边,俯身与她说话。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老夫人便端不住主母的姿态,神情紧张地扶着嬷嬷的手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往外走去,临到门前,她似乎才想起这里还有两人,转过头道:“今日你们二人便先回去吧。”
姜明佩低下头,乖顺地道了声是,不敢开口多问。
待她们走后,她才起身,笑着唤了声“阿妤”,牵着她的手出了扶松苑后,方笑道,“嫁进侯府两年,我还没见过母亲这般模样,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姜妤也不知道。
前世她和今日一样,到扶松苑见老夫人,因着有姐姐事先提醒,她打扮得十分素淡,老夫人甫一见着她,先是夸了两句,便让她入座用膳,直至餐毕,也没生出过什么枝节。
姜明佩也并非想与她讨论这个问题,说完她便转过身,抬手扶了扶姜妤鬓边有些斜了的步摇,莞尔道:“阿妤颜色好,又正值这样的年纪,想好好打扮自己也无可厚非。”
“只是我之前不是让绿云同你说过吗?母亲喜欢素淡的颜色,你是我嫡亲的妹妹,如今到了侯府,我总盼着旁人也能像我一般喜欢你。你今日……”她看着姜妤身上青碧色的春衫与银红的长裙,顿了顿,“也罢,说到底是姐姐不好,本不该拘着你的喜好。”
姜妤觉得她这话有些耳熟,她想起来小时候,她喜欢吃街边的栗子酥,糖葫芦,姜明佩便是这样说:
“阿妤,全定京城里有那么多点心铺子,寻常人家一年未必能吃上一回的稻福斋,达官贵人争着买的芳临记,还有宫中娘娘也爱吃的隆盛点心行,这些铺子每旬都差人送糕点来,你怎么偏偏爱吃外头那些不入流的吃食?”
“不过也无妨,便是有人因此说你上不得台面,大不了下回姐姐教训她们就是。我姜明佩的妹妹,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还轮不着她们非议。”
再后来她年纪稍长,与将军府的小姐、工部侍郎府的庶女交好,姜明佩似乎也是这样说:
“将军府的嫡女倒是与你身份相当,只是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是个粗人;侍郎府的庶女倒是有副玲珑心肠,只是可惜了出身,我知你与她们心性相投,但是阿妤,俗话说人以类聚,你与她们长久在一处,将来那些世家贵女该如何看你?”
“说到底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若是我在她们之中有足够的话语权,又有谁敢私下编排你?”
她像修剪花木的枝叶一样,用这样的话术,逐渐将姜妤修剪成了一个合格的名门闺秀:没有自己的喜好与主见,只能迎合长姐的心思,长成后宅里一株枝条规整的芍药。
可怜姜妤这些年来枉作笼中雀,还以为自己是林中鸟。
好在此时醒悟尚且不晚。
她闭了闭眼,仰起眉眼天真的小脸,毫无城府地挽着姜明佩的手臂笑道:“我就知道姐姐疼我!”
姜明佩怔住。
她与姜妤感情好,姐妹之间这样亲昵是常有的事,但是……按照姜妤的性子,她这会儿应该为自己辜负了她一番心意同她道歉,然后认真说下次不会这样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想要开口,却在见着姜妤明媚的笑靥后,止住了心思。
以后时间多的是,她不必急。
两人走了一会儿后,姜明佩便拍了拍妹妹的手:“我乏了,便先回去了,你还没用早膳,也快些回去用些餐食粥点。”
虽说两人是到扶松苑陪老夫人用早膳,但姜明佩毕竟在孕中,身边的丫鬟怕她饿着,临出门前特地服侍她用了一盏燕窝鸡丝粥。
姜妤颔首,在她走后,脸上的笑意也终于落了下去。
她低下头,右手捏着绣帕,一遍遍地擦拭着左手手背上被姜明佩碰过的地方。
正在这时,耳边却想起阿措的一声惊呼。
姜妤皱了皱眉,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便见着远处正往扶松苑去的老夫人。
她与一位年轻公子一道走着,隔得太远,她看不清那位公子的相貌,却隐隐能看出向来雍容端庄的老夫人,在那位公子身边,姿态竟是隐隐有些伏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