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宴散之后, 回到家中,谢如意才明白裴绾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换下来的长裙上洇着的血迹,抿了抿唇, 忽然想起来在御花园里,那些针尖似的话语声与轻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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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妤后来又趁着这个机会和父亲还有兄长说了会儿话, 直到将人送走,她将要回东宫时,却又被一个身着青衣蓝裳的嬷嬷拦住去路。
她约莫五六十年纪,头上插着银钗玉簪, 有别于寻常宫婢女官, 在崔妤面前, 姿态亦是不卑不亢, 不见半分畏惧讨好。
然而这在旁人看来,却是不敬。
行香正要上前一步呵斥, 下一瞬却被崔妤不着痕迹地拦住。
嬷嬷朝着崔妤屈膝福身, 行过一礼后, 缓声道:“我家娘娘想见太子妃,还请太子妃移驾坤宁宫。”
坤宁宫,历来是皇后居所。
崔妤颔首笑道:“既是皇后召见,本宫自当前往。有劳嬷嬷前面带路。”
嬷嬷听见她的话,不满地皱了皱眉。皇后位主中宫, 又是太子生母,于情于理,她都该唤皇后一声“母后”。
然而她终究是没说什么,只微垂着头, 将人带到了坤宁宫中皇后的寝殿外,随即便停下脚步, 恭谨道:“娘娘就在里面,太子妃请进吧。”
崔妤轻嗯一声,拾阶而上,敲了敲门,还未开口,就从里头传来一道清淡的女声:“是太子妃吗?进来吧。”
同样是中秋,坤宁宫内与宫外,仿佛两处天地。外头火树银花,里头却称得上清寂,行走的宫女与内侍皆规行矩步,低眉垂眼,半点活气也无,四下里倒是亮着灯,然而这样的灯火通明里,反而更显出一种无人问津的冷沉。
就连皇后的寝殿也不例外。
寝殿里亮着数盏宫灯,看样式都是今年织造司新赶出来,特地在中秋时节供给宫中的。
然而偌大的寝殿里,却只有一位穿着华袍,鬓插凤钗的皇后,立在窗边,手执金剪,修剪着盆中栀子的枝叶。
崔妤向她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口中只称嫔妾与皇后。
祝皇后闻言,淡淡笑了笑,她转过身,让崔妤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面前的太子妃:“本宫以为,你入宫第二日,就会来坤宁宫,却没成想,到头来却是本宫相邀,才得见你一面。”
“正如本宫未曾想到,他最后竟是娶了你这么个小姑娘做太子妃。听闻贵妃让你主办中秋宫宴,被你拒了,怎么,你怕给她算计你的机会?”
崔妤望着她,软声道:“嫔妾只是不喜欢麻烦而已。”
“不喜欢麻烦,还要当太子妃?”
“您就当嫔妾喜欢做太子妃吧。”崔妤仍旧语气温和,不起波澜。
她听过这位祝皇后太多故事,也许有人觉得她可怜,虽居后位,却有名无实,既没有丈夫的宠爱,也没有掌管六宫的实权,也许有人敬佩她,哪怕手掌凤印,育有太子,却也能有抛下一切深闭宫门的决绝与果敢。
然而崔妤只觉得她太狠心。
她无权评判祝皇后的对错,但她心疼裴肃。
祝皇后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
但她看着崔妤,难免想起自己与她一般年纪的时候,那时候她也与她一样,以这样十分笃定的口吻与爹娘说,她要做太子妃。
后来她做了太子妃,又做了皇后,再后来,她忽然发现,她或许可以永远做大邺最尊贵的女人,但她的夫君,却不会永远只爱她一个。
她垂眼,看着月夜里轩窗上栀子花的影子,温声道:“你这性子,倒是同本宫有些像。只是在这宫中,深情大多枉然。只盼你不要后悔才好。”
崔妤抿着唇,最后一丝笑意也敛了下去?
她认真地看向倚在窗边的皇后:“嫔妾不像皇后。”
她顿了顿,道:“因为嫔妾不会做和皇后一样的事。”
“什么?”祝皇后有些错愕,抬眼看向她。
她生得艳色迫人,是那种有些凌厉的美,如夜下牡丹,江边芙蓉。又因着二十年来位主中宫,万人之上,她早已经褪去了作为未嫁女时的天真娇软,天家的尊贵与荣华几乎浸进了她的骨子里。
错愕之下,她周身威严的气势由此显露无遗。
崔妤却并不惊惧,她很平静,又很温和地重复先前的话:“我不会做和您一样的事,所以我与您,一点也不像。”
祝皇后终于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她眉头皱得更紧,唇角平直,冷声一笑:“你好大的胆子。”
崔妤低下头,轻声道:“嫔妾胆子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