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她的眼神暗到发稠,尾音好像也带有稠暗的质地,像墨绿色的丝绒,堆在一起。
然而他的神情,却依旧清清淡淡,不显丝毫欲念。
崔妤几乎是被他这样的神情蛊惑,乖乖地张开了嘴,吃完这只烧卖,裴肃才开始喂她喝粥。
这情形似乎更糟糕。
然而裴肃实在不愿显露他对她的欲望——两人在夜里同枕而眠时,尚可托称是夫妻之间应尽之事,然而白日里,却说不过去。
人有欲望,即有弱点。
他不愿让一个骗过他的人,发现他的弱点。
他绷着身子,等崔妤终于喝完一整只小碗里的鱼片虾仁粥,才终于沉声开口:“阿妤。”
“嗯?”
他引诱着她开口:“你知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崔妤说当然知道。
“明日你该陪我回崔家。”她说完,忽然看见裴肃清正的神情,张了张嘴,声音低低地问他,“你明天是不是有事,不能陪我回去?”
——不然她觉得无法解释,裴肃今天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明明她手抬不起来,可以让行香进来为她吃饭,他却坚持亲力亲为。
现在却是有了答案。
是因为明天不能陪她回门,所以感到愧疚,想要补偿?
崔妤想到前世。
她到昭德侯府后的第三天,按规矩也能回姜家。齐今毅一早便到了她的院子,打算陪她回去。
她有些开心,更有些忐忑,想借着这个机会和爹娘解释,她真的没有做对不起姐姐的事,即便进了侯府,她也会恪守本分,照顾好姐姐,只希望能求得他们原谅。
然而在他们将要出门之际,雁园里却传来姐姐腹痛难忍的消息。
她于是失去了回门的机会。
想起前事,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而后抬眼,眼神明亮地望着裴肃:“那我自己回去吧,没关系的。”
她知道裴肃不能陪她回门意味着什么。
但她不在乎。
她知道,父亲和哥哥也不会在乎。
他们不会觉得她丢了崔家的颜面,不过很有可能会因此生气。但是没关系,她会安抚好他们。
裴肃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崔妤却也不在意他略显冷淡的反应。
反而因为想到明天就可以回家,她很有些高兴地和裴肃说:“我明天打算先回崔家,然后去青昙山上看看母亲。咦,我好像忘了告诉你,父亲他在青昙山上,为我母亲立了一座衣冠冢。”
她心情好时,就会想要和身边的人说很多话,将自己身上发生的大小事情,都和对方说一通。
但她又很会看脸色,能很敏锐地察觉到那人的态度。
如果裴肃表现出丝毫不耐,她可能都会停下,然后将倾诉对象换成自己身边的贴身丫鬟。
但是他没有。
于是她继续说:“我上回还在青昙山上看到一个老伯,他扭伤了脚腕,于是我就和寺里的师父一起把他送回了家。没想到,他居然想让我嫁给他那个作恶多端,杀人如麻的侄子。”
她絮絮叨叨地,从青昙山说到姜家在城外的庄子,然后说到今天的早膳,她吃了好多,觉得肚子鼓鼓的。
裴肃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看着她张张合合的红润的嘴唇,良久,终于松开了按住身下的手,重重地闷哼出声。
与此同时,崔妤停下讲述,鼻尖微皱。
她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那种,腥膻的味道。
像新婚夜里,裴肃留在她身上的味道。
但她也听见了裴肃发出的声音。
两相比较之下,她觉得还是裴肃比较重要,于是关切问道:“怎么了?”
裴肃弯唇,眼神稠暗,他微微倾身,用方才按在衣袍上的手,按住了崔妤沾着虾仁粥汤汁的嘴角,轻轻摩挲了两下。
不带任何情.色与狎弄的意味。
他收回手,捻了捻指尖微温的,黏稠的汁水,然后回答她:“没什么。”他近乎叹息般道,“好乖。”
崔妤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她好乖。
是因为她刚刚吃掉了那只烧卖?
她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努努力,好像还能吃掉第四只。
但那股腥膻的味道仍旧没法忽视。
她秀气地皱了皱鼻尖,问裴肃:“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腥味?”
她怀疑是今天的鱼片虾仁粥有问题。
但是又觉得不应该。
裴肃这才想起她敏锐的嗅觉——当初在侯府也是,两人不过打个照面,她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