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按下那点心思,等待着崔元藉的回应。
崔元藉转过头看了眼女儿,她若是也喜欢太子,这倒是再好不过。可她这幅样子看起来,可谈不上高兴。
他见过她高兴的样子。
他的小女儿心思简单,吃到好吃的糕点会高兴,得了好看的衣裳料子会高兴,丫鬟给她梳了漂亮的发髻也会高兴,被他和长子夸奖时也会高兴。她高兴的时候,眼睛亮亮的,脸边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若隐若现,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像棉花,枝头的云,总之柔软又轻盈。
然而现在呢?
她笑得刻板又勉强。
她不高兴这桩婚事。
崔元藉定了定心神,恭谨道:“谢陛下抬爱……”
他话未半,崔妤却从后头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裳,小声开口:“父亲,我愿意嫁给太子……”她想了想,声音更低下去,补充道,“我想嫁给他。”
其实不是。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她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心意。
但她记得裴肃说的。
今上最好面子,若是给了赏赐,不可推辞。
崔元藉顿了顿,继续道:“微臣以为甚好。”
裴肃懒声道:“孤看也不必择日完婚了,昨夜孤观天象,五日后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文帝朗声笑道:“那便将婚期定在五日后。”
自太子及冠之年,宫中便一直备着太子与太子妃大婚的礼服。五日,足够宫人们布置婚宴事宜。
父子俩三言两语将此事敲定后,文帝复又看了眼底下的崔妤,眼尾余光扫过殿中心思各异的大臣们,又看见谢如意,才想起来早前被儿子大段的对话,他轻咳一声,温声笑道:“如意还没说,你究竟是看上了哪家公子啊?”
他这样问,却也知道,谢如意答不出来。
她的心思,阖宫上下人尽皆知。
然而她心中的那人,却在方才已经与崔家次女定下婚期。
以谢如意的骄傲,断不可能再说出他的身份。
果然,谢如意勉强扯出一个柔婉的笑,正在她为难之际,太后用绢帕轻轻按了按嘴角,开口为她解围:“好了,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这样问如意,她如何能不害羞?若是真想知道,改日私下里问也是一样的。”
文帝笑呵呵地应道:“母后说的是,朕不问了。”
听见他这样说,谢如意方才撑着脸上的笑福身告退,回到席位上。
她一坐下,一旁的嫡姐谢念慈便向她投来担忧的目光。
谢如意闭了闭眼,向她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然而这般撑到宴散,回到马车上,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伏在姐姐肩头痛哭起来。
谢念慈心有不忍,低声叹道:“这么多年,便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
谁能想到,那位的心,竟是连石头还不如。也不知那位崔二小姐,是位怎样的人物。
那边谢家人已经出了宫门,这边崔妤还跟在父兄身后,一步三停,走半天也没走出承德殿。
一会儿有官员带着家眷过来恭贺她爹,左一句“教女有方”,右一句“还望日后多多提携”,一会儿又有世家夫人带着女儿过来,一面说曾与她娘生前关系要好,一面又与她悄悄打听兄长可曾婚配。
她在宴上如坐针毡好半天,还以为散宴后没有了那些明里暗里打量的眼神终于能松口气,却没想到还会遇上这些麻烦事。
好容易三人出了前庭,崔妤刚想打个哈欠,却在嘴张开一半时,见着了不远处立在石榴树下的裴肃。
这时节的石榴花开得正艳,月色皎洁,他穿玄裳,玉冠下的眉眼冷冽而平静,仿佛刀锋照雪,有种说不出的,令人心惊的凛然之意。
崔妤迟缓地眨眼,不知怎么,竟不太敢看他。于是视线右移,落到他肩上,在那里,一簇榴花煌煌开着。
她忽然感到一种动人的危险。
崔元藉与崔慎微也看见了他。
两人相视一眼,没有说话,却已经懂得了彼此的意思。最后是崔慎微叹了口气,神情微妙地转过身,对妹妹道:“我和爹先去那边等你。”他指了指另一边的八角亭,又忍不住道,“你们……最好快些。”
虽说现在两人连婚期都已经定下,但到底还没成亲……被人看见,总归不好。
崔妤点了点头,才慢吞吞去到裴肃面前。
他生得好高,她要抬起头,才能看清楚他的神情。
“你……我……”她结巴了一下,想起来在大殿上发生的事,这时候才终于有了实感,“你你说你喜欢我,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