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意沁来,丝丝入骨。
「不问。」他笃定地说,我熟悉的神情中多了些许我陌生的不明物。
瞧着他的变幻,我稍有些返照的怅然。
念及他所得的真实,我蓦地笑开,细蒙了眼迷糊间我眯着眼凝视与我无比亲近的那个看似活生生的人,以媚语柔道:「如今不问,日后便再也无机会了。」
「你肯吗。」
谁出这话时,我已料到他的雷霆。却不想一刻略过,他的一呼一吸轻的如将死之人,半露雨丝中的瘦削身形仿佛随即消散于冷风中。
「我肯。」他如此回我,那般脉脉含情如镜花水月显得不真不切。
一贯自信能看透他的我,清晰的认知模糊一瞬。
他变了。变得更好或者更坏,都不是我能再掌控的。是我在操控他的期间给予他摆脱桎梏放肆成长所需的全部,而今我看到了我该想要的结局。
轻蹙着眉显出他不甚愉悦,他怪我问话不合时宜,殷红的唇却点落在我纹案的眉间。
谴责自个的愚昧蠢笨,我渐渐放淡了嘴角笑意。
听不见在缠绵悱恻的一室春光他的含情低语,不知是哄人脸红体热的下流话还是教人心寒的薄凉。
「先生,为我留下。」
「不要走。」
不甚出奇的,倒是意料中的话语。
「即便先生再走了,我也有法子让先生回来。」
我与他相拥的肉体一僵。
他笑的开怀,似乐意看到我无所措。
「先生如若不信,大可一试。」
刺骨寒意沿脊背由上自下蔓延至最为不堪之处,令我使大劲抑制不住发颤。我静默地望着他自得地笑,余光瞥见压在枕下的匕首。
「官家的话,微臣不敢不信。」
我和着他的笑声跟着一块咧嘴,任难听的怪音逃出我的喉咙,决定不自量力一次。
「但好歹让微臣试试,官家能为微臣做到何等地步。」
第45章 45.六辈子(3)
5.
出宫入十二重山的路途中的几日舟车劳顿后人倦马怠。深入夜,驾车的影子不见困意,我心疼马匹劳累,喊他沿河寻了块水清流缓土肥草美的好地歇息。
影子回我说已不剩多少的路,我逼着这疯子,总算休歇在了百步洪边。
早前夜深时我惯会一人独处,坐看天际浓黑散开透出光亮,听夜虫的鸣唱将歇似惧怕早醒的雄鸡。我习惯孤身的享受也习惯他人相伴身侧的温暖喧闹。
继任国师的第七十个年头,我出边境户连部以交国邦之好,于我的大帐附近捡到了被火光、歌舞和肥美烤牛羊香气吸引而来的小野崽子。
随行的侍卫里有户连本部的族人,认得这野崽子,道这孩子无父无母不知从哪儿来,像是喝野兽奶大的,总往部落里钻叼些鸡鸭或出生没多久的小牛小羊,看见人就跑,寻常他吃食也茹毛饮血,长的现在不知道年纪,讲不出话也不会直立行走。
我瞧着被人架住的野崽子恶狠狠地瞪着周圈围着他的人,觉得那双澄澈的眼是旧相识。我招呼那两个高大的侍卫放下那孩子,不顾旁人的阻拦抱起了他。
按规矩而言我不得触碰生人,可按情理而言碰不碰由我而定。我若执意拥揽谁,至少当今这世上还无人能拦我,更何况这孩子不是个生人。
不愿说,不过是我疲于解释罢了。
「影子。」我轻轻在他耳边唤了一声,也不知他是否能听得懂。
奇怪的音调入耳,他愣了愣,眼里的冰冷与属于野兽的警惕仇视渐渐退下,浮现而上的是万分的诧异与满眶的不知所措,他的眼涌出泪来,洗掉些他面上地污浊,弄脏我的衣袍。
在他人看不见的阴影里,他做爪状的细瘦小手握住了我的指头。先是试探的轻轻一圈,他抬眼看我,我含笑报他,他知我不抵触不反感,大起胆子重重地握住我。
周旁的人见了他与我亲密仍不放心上前欲抢过这孩子,我单手抱着他,摆摆手示意旁人大可不必。这孩子与我一见如故,肯放下警惕乖顺地依偎在我的怀里,我就晓得带走他是我的事。
若是在此处与他错过,我或许不会后悔,但往后的事将错轨发展。我只不过是为一己私心在努力挽回自己那个悲惨的未来。
草原荒漠的夜空星河熠熠,他强忍抗拒被我洗净身上脏污套上小皮袄棉裤,让我带到大帐外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不知怎的,我就顺口喊他影子。他不管听不听得懂,只要我叫,他就应声。
我让他能文能武,教他念书识字,授他兵法战术与身手功夫。他择了顶适合自个的,招式虽诡谲多变却可降敌致胜。
但世道要他学会的是人心是算计,只可惜这些东西我自个也弄不太懂,也教不精通他。所幸他渐渐大了,也不知从哪处学来些门道,虽谈不上技巧但足以供他推就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