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冠男子听罢,提步沿阶上阁,合伞止步帘前侧身语:「今日清明便有劳医官,定要替寡人将他救回。」
那擅毒医官见此,连又弯腰作揖,眼底流光晦暗:「下官也只竭力一试,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思及何处,那稍顿青衣又道:「国师大人若无牵念,前载头七入了轮回,而今转生孩儿已有一岁,下官纵再大的通天本事也牵不回国师的魂。」
「寡人已寻遍天下,并未发现似他的孩童,」袖下虚拳蹙然紧握,面上不动声色,眉眼淡淡,「虽防不住底下人的错漏,寡人不信他轻易的放下了。」
无牵无挂的留他一人不渡苦厄,自个潇洒喝了孟婆汤水,雄赳大步跨过奈何忘尽前尘落拓投了胎去。
好歹得在望乡台驻足片刻望一眼他的人间。
「药人躯已备在阁内,陛下只需照下官所说的办,余下的所有自有下官担着。」
细雨绵凉,男子抿唇静默,打量眼前人的卑颜半刻,莫名生出几分疑,思忖不得原委转而掀起帘子矮身迈进屋内。
青衣待帘落直起身转而伏倚危栏,半肩曝于雨间,雨丝打烂深青单衣,他只扯唇默笑。
阁内焚香萦绕,软榻上一秀逸孱弱十三四岁少年模样的人儿久久昏睡不醒,远山黛锁蹙不解愁思,纤纤却月眉极尽病态惨白。
单着一袭寝衣,薄唇轻抿,青葱玉指紧拽软枕,额上细汗点点。
男子褪下雨打湿的华冠丽服走近,依偎在榻旁,生怕惊动榻上极美的少年郎。
像,十成十的像,已是一样了。
探出手柔抚人儿如玉面庞,指尖所触之处忽寒忽炎,不觉微颤,眉梢沾染几许愁苦。
起身站起,双指合捻执一银盆盛装阁外半影寒落雨,取出袖中蓝琉璃瓷瓶,药汁倾入雨水间搅匀,浸润架上新绸布,绞干轻放少年额上。
凉意顿侵,少年呢喃几声,手脚挣扎被男子谨慎钳制。蓦地,少年低声呻吟愈重,生出狠劲抓拽男子的臂膀。
虽吃痛却忍不发声,任凭少年抓挠,唯盼其痛楚减缓,梦境舒欣。
少年本应生的澈白华润的雪肤,而今黑红印记蜿蜒其上,尽显狰狞刺目,鲜红血滴溢出不止,染污青白被褥。
「郎中。」
不半刻,一青衣应声入室作揖,瞥了一眼床榻上异态之人,垂眉低眼道:「禀陛下,荡魂已入身。」
「他难受的紧。」男子握紧少年纤手,感不到一丝暖意,「手也寒凉的很。」
「天胎身寒体虚,可命却硬,易活。」郎中倒是对少年的异态不慌不闹,手头不紧不慢地取出袖内白帕,罩盖少年腕部温吞地诊了脉。
半刻,郎中扬眉咦了一声,移开二指捻了些少年眉心逸出的血珠尝,神色顿然阴郁,失了先前的风轻云淡。
「怎的?」见郎中神色有异,男子坐不住脚,连问。
「下官有一事需陛下定夺。」郎中收回白帕,胡乱地塞入袖内,抬眼与男子相看。
男子无言,郎中识相的续续解释道:「人之魂魄,其魂有三,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不解郎中所言何意,男子略蹙眉,只握着少年的手紧上一紧。
「七魄分指喜、怒、哀、惧、爱、恶、欲,国师生前因承袭祭祀一事,渡了恶、怒、惧三魄,而今又因心死失了喜、爱,怕只余下哀、欲两魄。」
「他何时能醒。」郎中还欲张口说下去,却教男子冷声打断。男子脸色难看,心有郁结暗沉地瞧榻上昏睡的人,思绪万千正做定夺。
「小片刻便能苏醒,但下官怕这药人即便是活了,也……」
也非国师。
「无碍。」似是对郎中口中下文早得预料,男子言语间飘些了然,「即便只剩哀与欲,亦为他之哀情,他之念欲。」
「他的所有,不论坏恶良善,寡人全然接受。」
闻言,郎中扬眉饶有兴味的多看男子几眼,复作一揖退了出去。
阁外丝雨纷纷,清明时节必得下些不断的小雨,少了该有的氛围,便不教清明为清明。
「觉儿,今日随我上山一趟。」郎中遥遥对空一唤,不多时一白羽长翼鸟扑棱飞来,落在郎中肩头,开喙吐出一卷皮纸。
展开默读过,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掐指捻诀蹿出明火焚灰扬散。他得去一趟,将坟里那把压着国师地魂的匕首取出。
人之三魂,天魂为无极暂收押天牢,地魂徘徊于墓,命魂则归地府。天魂不可求,命魂收不回,地魂仍可寻于坟茔。
人要死时七魄先散,然后三魂再离。既少年七魄缺失,三魂怎得也得取一魂回,好歹此回活的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