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琼从未担忧过太阳的位置,如今却止不住猜测哪一刻才是最后一刻。
怀里的垂光如此真实,让他胸膛鼓胀欲裂。凡间总说人生如梦,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欢愉。如果说不留恋过去,那些痛的、累的自然不必留恋,可那些甜的、美的,又如何能真正与往事割舍?它们总能以最锋利的姿态,出现在最脆弱的时候。
就像眼前,他浑身都被那些瞬间占满了。
第一线光芒出现在天边的时候,尚琼亲了亲垂光乌发的头顶。
垂光没有说话,只望着他。尚琼摸向怀中,取出一样小物件:“虽说仗义疏财,可我还是留过一点私房钱,打了一副这个。”
他伸出手,掌心是一副简简单单的金耳环。
“说过赔给你,不能叫你失望。”
垂光抿着嘴唇笑了:“给我戴上。”
尚琼怕弄痛了她,笨手笨脚半天才将那副耳环摆弄好。
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垂光见他身上金光渐强,发现再也无法碰触到他的手,忽然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和衣裳,带着点局促问:“合适吗?”
尚琼把她上下打量过,温声说:“如今我终于知道,人间最难说出的字眼……是再见。”
尤其当“再见”遥遥无期。
垂光回到房里,才留意桌上放着一只瓷杯,做工粗糙,与当初那件信物一模一样。她走近一瞧,装了一杯清澈的水,浮着一层细碎落花。
想来想去,只能是尚琼趁她不在偷偷放下的——他打碎了杯子,如今也还来了。
她端起来慢慢送到唇边细细啜饮,芬芳之余竟有酒味。
在尚琼听不到的地方,她极轻极轻地说:“如果能选择,我也会让你不要走。”
两行清泪从她明亮的双目中滑落,垂光双手捂着脸,默默蹲在屋门内。
第64章 尾声
尚琼脚下仍是叠满了白云的路。和来时不同,他已能自如控制脚步踏云而上。
在这条路上,他每一步都充满了犹豫。只要沿着这条路往回走就能见到垂光,而他每一步都有转身的冲动。
他不知用了多久,终于踏上终点。
白衣童子站在不远处相迎,端肃语调朝他恭贺,如同迎接每一头功成归来的貔貅。
尚琼面无表情出现在貔貅界,面无表情在众多貔貅的目光中走过,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或许议论他为什么保持着人形,或许议论他还是那样瘦,或许惊讶于他当真积攒了功德……
他都不在乎。他满心只想着垂光。
他还是讲了谎话,骗了她。分开之后,只有凡人会忘记他,而貔貅会保留一切记忆。他永远都忘不掉垂光,忘不掉在人间的经历。
跟她说两两相忘,无非是让她心里舒服一点。垂光无法克服凡人的命运,却至少不必心疼他身处相思之中,饱尝无穷苦涩。
记得的人最苦,而忘记的人有福。
尽管如此,他却依然庆幸貔貅不会忘掉从前,毕竟因此他才能调动自己的全部悟性,拼命修完最后的一点功课,踏入晋升正神的考场。
待一切尘埃落定,一个最最庄严的声音叫响了他的名字。
尚琼应声说:“我要做人。”
对面片刻哑然,尚琼接着说:“去凡间。用我正神的资格换。”
再次来到人间,他别无选择,仍旧沿着原路落在福顺里的小院。
院中静谧无人,他看了看垂光的旧房间,见自己曾经睡过的那张垫子仍然摆在原处。自从万家兄妹迁走,这里再也无人来住。
他默默地想:不在这里。
来来回回总归耽误了一些时日,出门一打听,距他离开人间的那一天已五年有余。
尚琼心里微微发慌。他不在,可那些易归潮赵秃子什么的都在。都这么久了……他一面坚定地相信垂光看不上他们,一面又心虚地害怕迎面撞见一对璧人当真一起过来。
他不能不慌,因为垂光已经不记得他了。
她说过离开谁都要长得好,如今离开了尚琼,如果她还是长得很好,身边又会有他的立足之地吗?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她,接近她,重新和她在一起。
垂光改过的两句话说得没错,“聚散得失能由我,爱恨生死未必空”。只要肯去做,也许就能成。
因此他奋力赶到升为正神的关卡,用这曾经梦寐以求的唯一愿望换来了如今的身份。认得他的貔貅,十头有九头说他亏了,剩下一头气得昏过去。
可尚琼绝不后悔。这是他的选择,他要成为真正的自己,把聚散得失握在手中。
即便什么都不记得,他相信垂光仍会第二次对尚琼动心。
他靠这个念头熬完了正神考试,也打听到了垂光的所在。他一路替人做小活计赚点钱,发现貔貅变成的人也还有点招财的本事,从前的武艺底子也还在。一切准备齐全,他便守在那里等。